暮春的深圳悶熱難當,黃亦玫靠在陽臺的藤椅上,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母親吳月江端著藥膳推門而入,老花鏡片上還沾著廚房的水汽,對著她碎碎念道:
“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靠近玻璃窗,紫外線輻射對孩子不好!”
說完,它不由分說的拽上了窗簾,房間里霎時昏暗如夜。黃亦玫看著自己的老媽,一整個大寫的無語,感覺自己生個孩子,母親反倒是最操心的那個。
隨著黃亦玫預產(chǎn)期的臨近,不管是葉晨還是黃亦玫的父母,都非常緊張,尤其是她母親吳月江,提前幾個月就讓她遠離電腦和手機,唯恐輻射會影響到腹中胎兒的健康成長。
黃亦玫表現(xiàn)的很無奈,可是卻沒有多說什么。這陣子她心事重重的,主要是覺得自己這一遭有些對不起姜雪瓊。
要知道當初自己被封閉在家,還是姜雪瓊出主意把自己撈了出來,約定一起合伙做生意,而且還出錢出力。如今可倒好,因為自己的生產(chǎn),把所有工作一股腦全都交給她這個老板去做了,黃亦玫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葉晨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他第一時間就覺察出黃亦玫心里有事兒。經(jīng)過一番套話,知道了其心中所想,不過卻沒多說什么,而是背地里直接給姜雪瓊?cè)チ藗€電話,畢竟這種事情解鈴還須系鈴人。
這天早上一起床,葉晨便讓黃亦玫趕緊收拾收拾,今天領(lǐng)她出去散散心,順便去機場接姜雪瓊。黃亦玫得知后簡直是欣喜若狂,立刻要給自己的臉好好捯飭捯飭,結(jié)果卻被老媽給無情的鎮(zhèn)壓了。
不過最后的倔強還是讓她給自己蹬上了一雙高跟鞋,然后氣鼓鼓的看著老媽,用沉默在抗議。
老太太有些哭笑不得,因為隨著預產(chǎn)期的臨近,黃亦玫出行早就不用自己走路了,全程都是家里人用輪椅推著,唯恐她磕著碰著了,畢竟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先例的。所以她腳上的這高跟鞋,完全就是和尚的梳子,擺設(shè)而已。
從飛機上下來,機場到達廳的冷氣激的姜雪瓊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她將印著梵高向日葵的伴手禮袋換到自己的左手,正四處張望著呢,突然就聽到了熟悉的清亮嗓音:
“瓊姐,這邊!”
姜雪瓊抬眼望去,只見葉晨推著一個輪椅,輪椅上坐著的正是黃亦玫,只見她笑靨如花的沖著自己興奮招手。孕肚將淺藍孕婦裙撐出圓潤弧度,曾經(jīng)明艷如玫瑰的靚麗女子,此刻變成了飽滿多汁的水蜜桃,別有一番風情。
“你個死丫頭,都什么時候了,還敢穿高跟鞋?!”
姜雪瓊的呵斥簡直和黃亦玫老媽簡直如出一轍,只見她故意虎著臉,作勢要擰黃亦玫耳朵,指尖卻在觸及發(fā)絲時化作輕柔撫摸。
她俯下身子,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蹲下身來,耳朵緊貼著黃亦玫的腹部,突然卻瞪大了眼睛,開口道:
“嚯,這小家伙踢我,就這力度準是個壯實小伙兒!”
姜雪瓊在深市呆了兩天,和黃亦玫談了很多,臨走的那天,她對黃亦玫勸慰道:
“玫瑰,孕婦肚子里懷著孩子,就是容易想東想西的,我當初懷蔓蔓的時候也是這樣。
放心吧,我是不會撇下你,朝三暮四的另換個合伙人的,錢也不是一天賺的,再說以咱倆的關(guān)系,再加上我和葉晨本來就是熟人,我多擔待點工作沒什么。
你就負責好好的生孩子,把身體養(yǎng)好,其他的不用你操心。我等著你恢復過來,從我手里把工作接回去,到時候一交班我就帶著蔓蔓去環(huán)游世界去!”
心里的心結(jié)被解開,黃亦玫的煩躁消解了許多。然而就在這時,一個人的來電,打破了這份平靜。
夜色漸濃時,黃亦玫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犯困,枕在葉晨的膝蓋上小憩??蛷d的暖光勾勒出她眼下的青影,葉晨用指腹輕撫著那些疲憊的痕跡,在她額頭輕吻了一下,把她抱了起來,送去了臥室。
從臥室里出來,葉晨給自己泡了壺茶,正要去到書房看會兒書,就在這時,放在檀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著跳起了圓舞。葉晨掃了一眼屏幕,屏幕上傅家敏三個字讓他的瞳孔微縮。
葉晨和元征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所以對燕京那邊的情況也有所耳聞。這段時間傅家敏時常請假,葉晨判斷怕是他大哥傅家明已經(jīng)快不行了。這時候他打來電話,還是打給黃亦玫的,這讓葉晨心里蒙上了一層陰霾。
思忖了片刻后,葉晨按下了接聽鍵,手指無意識的摩挲著黃花梨木上的雕花,輕聲問道:
“喂,哪位?。俊?/p>
聽到葉晨的聲音傅家敏心生警惕,帶著一絲敵意問道:
“你是誰?小玫姐的電話怎么在你手里。”
葉晨對于傅家兄弟本身就欠奉好感,甚至連帶著對傅家敏的妻子咪咪,也一塊兒厭惡。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古人誠不欺我,這一家人都是一路貨色,自私的很,只考慮自己的感受。
別的不提,傅家敏和咪咪明知道大哥傅家敏身體有先天性心臟病,根本不適合涉及到談情說愛,畢竟這種人談戀愛純屬害人害己。可是他們卻還是幫著傅家明瞞著,在那里袖手旁觀。
直到這層窗戶紙被捅破了,實在是瞞不住了,這時候二人還在黃亦玫那里幫傅家明找借口。絲毫沒顧忌到傅家明一旦離世,會對黃亦玫造成怎樣的內(nèi)心創(chuàng)傷。
葉晨哂笑了一聲,對著傅家敏回道:
“我?我自然是玫瑰的男人,她現(xiàn)在就在我懷里睡著呢,要我?guī)湍惆阉行褑??好吧,我這就幫你把她叫起來。玫瑰,醒醒,有人找你!”
隨即一聲帶著起床氣的喘息聲順著話筒傳到了傅家敏的耳朵里:
“唔,好困,誰找我?喂,家敏啊,好久不見,你找我有什么事兒嗎!”
電話里傳來的聲音慵懶中帶著一絲沙啞,可是確實是黃亦玫的聲音無疑,傅家敏的心此時沉到了谷底,對于黃亦玫的聲音他自然是并不陌生。畢竟當初蔓蔓美術(shù)館的項目就是他在老板黃振華的指派下,和黃亦玫對接的。
傅家敏知道大哥前段時間一直因為未能見到傳說中會下蠱的黃亦玫而耿耿于懷,眼見大哥時日無多,他本想著邀請黃亦玫,和大哥見上一面,也好了卻他人生的遺憾。
可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小玫姐躺在別人的懷里,他自然是無法開口。最終他只能是支支吾吾的回道:
“那什么,小玫姐,這不是很長時間沒見,偶爾在電話簿上看到你的名字,尋思著打聲招呼嘛,你先忙,我掛了哈!”
電話的另一頭,葉晨的臉上掛著一絲冷笑。剛才黃亦玫的聲音,都是他用聲優(yōu)的技巧配的音,畢竟他的聲臺形表可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下苦功練就的,配音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簡直是太小Case了。
芒果衛(wèi)視有一檔綜藝叫《聲臨其境》,找了很多的知名演員,對一些影視劇進行配音,觀眾在看到這些人的配音后,都直呼神還原。
其實對于一名專業(yè)的演員來講,這些都是最基礎(chǔ)的臺詞功底,只要是經(jīng)過長時間演戲磨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幾乎是沒什么難度的。運用自己的聲音技巧,對自己的聲音進行偽裝,非專業(yè)人士基本上是不怎么能聽出來的。
別說黃亦玫現(xiàn)在不方便接電話,就算她方便接,自己都要想辦法給她攪黃。好不容易把黃亦玫和她的父母帶到了深市,為的就是不讓她和這個傅家明有一絲聯(lián)系。
究其原因,文藝病這種東西很怪的,誰也說不準什么時候,兩人的那根弦就會搭在一塊兒。葉晨可不想傅家明在自己女人的心里留下漣漪,就這么有緣無分就挺好的。
至于傅家敏,他本身就暗戀黃亦玫,對自己的女朋友咪咪遠不如外人想象的那么忠誠。所以拿小刀扎下他的心也挺好的,知道自己暗戀的女人躺在別的男人懷抱,估計他今晚是睡不著了……
……………………………………
婦產(chǎn)科的產(chǎn)房里,葉晨陪伴著正在生產(chǎn)的黃亦玫。產(chǎn)房外,黃亦玫和葉晨數(shù)得著的親朋好友也都來了,甚至就連關(guān)芝芝和白曉荷也夾雜在人群中。
因為葉晨這次消失的時間太久了,從確定黃亦玫懷有身孕后,他就一直陪伴在這個女人身邊,這讓二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吃味,尤其是白曉荷,當初她生孩子那會兒,葉晨可沒這么呵護她。
關(guān)芝芝倒是還好,因為黃亦玫得到的這些呵護,她也全都得到過,不過她還是幫著葉晨勸慰著白曉荷:
“曉荷,葉晨之所以會在深市逗留這么久,也不全是黃亦玫的原因,他名下的公司正在和企鵝合作,忙工作也占了一大半,照顧黃亦玫只不過是順手的事?!?/p>
平日里一向清冷的白曉荷,這時難得的有了別的表情,只見她氣鼓鼓的說道:
“要我說這個家伙就是記我的仇,怪我當時在他酒里下了東西,把他哄上了床。
以這個家伙的聰明勁兒,我就不信他不知道我懷孕的事兒,可他卻一直不聞不問,直到我分娩的那天,他才出現(xiàn)在醫(yī)院,我的待遇比玫瑰差多了!”
關(guān)芝芝被白曉荷逗的笑出了聲,她曾經(jīng)聽葉晨說起過這樁軼事,當時葉晨也是和白曉荷此時差不多的抓狂模樣,說這還是他第一次被一個女人給算計了。
她輕輕拍了拍白曉荷的柔荑,然后開口道:
“曉荷,其實捫心自問,葉晨對我們?nèi)齻€哪個都沒有太大的虧欠不是嘛?也許我沒資格說這句話,畢竟和你們相比,我多了一張結(jié)婚證。
可如果他真的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我相信以你和玫瑰的蕙質(zhì)蘭心,恐怕早就離他而去了。你們之所以還是選擇留在他身邊,也就是認可了他的為人,所以才會寧可自己吃點虧。”
白曉荷在葉晨的三個女人里,本身就是腦子最聰明的那個,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關(guān)芝芝這是怕自己待會兒和葉晨犯渾抱怨。她淡然一笑,開口道:
“芝芝姐,其實對我而言,結(jié)婚證不過就是一張紙,也許玫瑰心里會有遺憾,可我是真的不在乎的,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我也就是跟你抱怨抱怨,外人面前我才懶得說這些呢,跟他們也說不著。
其實葉晨在深市的這些日子,是我最舒心的這段時光,他來看過我和嘉琳好幾次,甚至嘉琳生日的時候,他還特意讓人給女兒送來了禮物?!?/p>
看著白曉荷略帶狡黠的目光,關(guān)芝芝這才意識到了什么,這個死妮子原來是怕自己心里有怨念,所以故意挑起話題,正話反說,插科打諢之間消解掉自己心里對葉晨的不滿,這也太雞賊了吧?
關(guān)芝芝哭笑不得的扭了一下白曉荷的手臂,然后說道:
“你個死丫頭,這是跟誰學的?把我想得未免也太壞了吧?放心吧,我可不是什么悍婦,不至于因為這種事去吃玫瑰的醋。”
白曉荷嘿嘿一笑,靠在關(guān)芝芝身旁小聲說道:
“芝芝,其實葉晨真的算是男人中的極品了。我聽我當醫(yī)生的朋友說過,不是每個男人都有勇氣在妻子分娩的時候留在那里陪產(chǎn)的。
畢竟聽著妻子撕心裂肺的哀鳴,見證新生兒血淋淋的誕生,但凡是心理素質(zhì)差一點的,都是會留下心理陰影的。
可是葉晨對咱們?nèi)齻€都一樣,在咱們最受折磨的時候,堅定的陪在咱們身旁,加油打氣,所以我是真的挺知足的。”
關(guān)芝芝不由得點了點頭,目光里帶著一絲回憶,輕聲說道:
“是啊,當時在醫(yī)院待產(chǎn)的時候,我聽別的產(chǎn)婦聊起過,但凡是順產(chǎn)的,幾乎沒人會選擇無痛分娩,說是會對腹中的胎兒不好。
葉晨對于這種說法是不屑一顧的,在他眼里大人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別的都排在第二序列。他是真的很在意咱們的感受?!?/p>
“是??!”
白曉荷此時也深有同感,她對著關(guān)芝芝說道:
“其實當初之所以借葉晨生下嘉琳,是因為我覺得我倆的基因足夠優(yōu)秀,未來可以繼承我家的產(chǎn)業(yè)。那時候?qū)τ谌~晨,我沒有太多的情感依賴的。
直到在醫(yī)院分娩的那天,我才改變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我在產(chǎn)房內(nèi)聽到葉晨和我爸因為無痛分娩的事情吵了起來。
我爸是堅決不同意無痛分娩的,他擔心會影響到孩子。當時葉晨絲毫沒慣著他,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說什么時候一個沒出生的人居然還能比活著的人更重要了?
最后還是我媽出面站在葉晨這邊,才把我爸給壓制了。我都能想象得到當時他臉色有多難看,畢竟作為一個資產(chǎn)破億的上市集團的老總,居然被一個小輩指著鼻子罵街,怎么都不是一件露臉的事兒。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這輩子怕是離不開這個男人了,所以即便是受些委屈,我也會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邊,因為他是真的在意我感受的男人,值得我去陪伴!”
關(guān)芝芝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白曉荷,聽到她提及自己父親時,語氣中帶著的嘲諷和不屑一顧,心說現(xiàn)在在她心里,葉晨怕是比她父親白爾儒的地位還要高,這大概就是葉晨說起過的,小棉襖漏風了吧?
產(chǎn)房內(nèi),頂燈在黃亦玫渙散的瞳孔里碎成了星芒,第七次宮縮像鐵錨拽著五臟六腑在往下沉。監(jiān)護儀滴答聲里混著汗珠砸在橡膠床墊上的悶響,她聽見自己喉嚨里滾出獸類般的嗚咽,指甲在葉晨的掌心掐出月牙狀血痕。
隨著麻醉師的一針羅哌卡因下去,黃亦玫的疼痛才稍有好轉(zhuǎn),鎮(zhèn)痛泵運作了起來,葉晨看到黃亦玫的腳背上浮腫的血管從靛青色退成淡紫,如同退潮后顯露出的珊瑚礁。
胎心監(jiān)護儀也回歸到120次/分鐘的翠綠波紋,葉晨這才松了口氣,撕開早就準備好的一塊巧克力,塞進黃亦玫的口中,然后用手背輕輕擦拭她睫毛上的汗珠和淚水。對她輕聲說道:
“玫瑰,接下來就沒那么疼了,加油!”
感受著葉晨對自己的關(guān)切,黃亦玫內(nèi)心此時前所未有的滿足,她輕聲嗯了一下,配合著助產(chǎn)士的指令,繼續(xù)著自己未完的事。
“看到頭發(fā)了!”
助產(chǎn)士的歡呼在產(chǎn)房內(nèi)響起,葉晨感受著黃亦玫抓著自己的手拼盡全力的用力,太陽穴和脖頸的血管都僨張了起來。
晨光撞破產(chǎn)房百葉窗時,嬰兒的啼哭聲如同利刃劃開了凝滯的空氣,助產(chǎn)士托著紫紅色的小身體放在黃亦玫汗?jié)竦男乜凇?/p>
新生兒的胎脂在恒溫燈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隨著臍帶被剪斷,三股擰轉(zhuǎn)的臍帶血管還在突突跳動,將黃亦玫三十二年的光陰擰成了新的年輪!
葉晨第一時間關(guān)心的不是孩子,他用醫(yī)用消毒濕巾輕輕擦去黃亦玫額頭的汗珠,冰涼的觸感讓她格外的舒服。
葉晨俯下身子輕吻了她一下,在她耳畔輕聲說道:
“恭喜你玫瑰,從今天起你就正式成為一個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