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父親的問話,莊國棟的臉色微變,沉默了許久后言簡意賅的回道:
“能?!?/p>
莊泰文是故意挑起這個話題,他知道當時莊國棟最難的時候,被母親給扔回了國,這件事情在他心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心結(jié)。雖然這些年他一直都沒說什么,可是卻再未提起過他母親。
看到兒子給出的反應(yīng),他嘆了口氣,開口道:
“兒子,我知道你在心里憋著一股勁兒,其實我同樣如此。當初你八歲就被她帶著去了法蘭西,獨留下我一個人留在燕京,我心里的苦可沒地兒訴說。
其實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我完全可以終結(jié)掉以后再找的,可是我卻寧可一直背負著它,倒不是我對這段感情有多忠貞,我就是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鄙夷她。
雖然這些年她在外面有了很多的男人,可是她卻始終都處在道德洼地,這也是她為什么前些年專程回國跑來找我離婚,畢竟這不是什么好名聲。
可是過去了這些年,回過頭來再仔細的想想,我覺得自
己也挺幼稚的,我們當初好歹也真心相愛過,可是我卻用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報復(fù)她。
她心里面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可是我自己卻覺得自己挺虧的,畢竟我又不是找不到其他女人了,卻因為跟她斗氣錯過了沿途美麗的風(fēng)景,畢竟除她之外,很多女人都向我表達過好感的。我是不是挺傻的?”
看著父親臉上自嘲的笑容,莊國棟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他在教自己要學(xué)會放下。是啊,當初導(dǎo)致自己混的那么慘的誘因,自己都可以冰釋前嫌,再去怪自己的母親,未免就太沒道理了。
而且那時候自己已經(jīng)染上了D癮,那種情況下,指望一個女人會怎么對待自己呢?把自己送回國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最終莊國棟對著自己的父親淡然一笑,開口道:
“知道了,爸,我會學(xué)著慢慢放下的,畢竟我媽她又沒欠我什么,那種情況下她送我回國恐怕是唯一的選擇了,畢竟她一個女人家,還真擺弄不了我一個男人。
不過那些年就是苦了你了,當時因為我,你不得不去到菜市場擺攤。這么多年你身上一直都帶著文人的風(fēng)骨,然而卻因為我這個不爭氣的,不得不放下,辛苦你了!”
莊泰文的眼眶不知什么時候慢慢氤氳著淚水,聲音也變得低沉,他擺了擺手開口道:
“嗐,兩個大老爺們兒弄得這么煽情干嘛?不說這個了,來,喝酒!”
……………………………………
回到家后,黃瀚林洗完澡,一邊用大長毛巾擦著頭發(fā),一邊在屋里閑逛,他發(fā)現(xiàn)爸媽全都在書房,老爸坐在那里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書,至于老媽則是坐在筆記本電腦前,手里面拿著鉛筆,仿佛正在描摹什么。
夏夜的晚風(fēng)掀起紗簾的一角,混著庭院桂花的甜香涌進書房。葉晨手邊的青瓷茶盞騰起裊裊水霧,在臺燈暖光里氤氳出朦朧光暈。
整面胡桃木書架上,敦煌壁畫圖冊和《人體解剖圖譜》比肩而立,玻璃柜里陳列的宋代建盞旁,赫然擺著個3D打印的央媽大褲衩的建筑模型。
黃亦玫挽著松散的畫家髻,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左手小指外側(cè)還沾著未洗凈的丙烯顏料。她面前的黃花梨畫案上,工筆宣紙壓著端硯,電腦屏幕里正播放著的復(fù)健視頻暫停在“肩關(guān)節(jié)外旋訓(xùn)練”畫面,鉛筆在宣紙上沙沙游走,轉(zhuǎn)眼間就將枯燥的醫(yī)療動作幻化成敦煌飛天般飄逸的線條。
黃瀚林故意把身子歪成葛優(yōu)癱,坐在母親對面,濕漉漉的頭發(fā)在亞麻沙發(fā)墊上洇出深色水印,他屈起指節(jié)輕輕敲著紅木茶幾,震的果盤里的水蜜桃微微顫動。
黃亦玫挑眉看了眼兒子,然后對著他說道:
“兒子,你在姥爺家得看著姥爺好好做這些康復(fù)動作?!?/p>
黃瀚林笑嘻嘻的答應(yīng)了,然后開口道:
“媽,你說我怎么就沒遺傳你身上的這些藝術(shù)細菌呢?”
看著兒子一臉的壞笑,黃亦玫就知道這壞小子肯定是故意的,壓根兒就不是什么口誤。她被氣笑了,伸手掐了掐黃瀚林臉上的嬰兒肥,然后說道:
“你跟你爸可學(xué)點好吧,他身上的那些優(yōu)點你是一點沒學(xué)到,小小年紀嘴巴毒的一批,那些追你的女生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看上你個小毒物了?!”
黃瀚林昂著腦袋,一臉得意的開口道:
“媽,我的偶像可是羅伯特.比厄,注定要成為一個西格瑪男人。再說了,我也沒說錯啊,這不是你自己認證的嗎?這輩子注定成為不了一個畫家,屬于那種樣樣都懂一點卻樣樣松的人,還自稱是雜家,說你是藝術(shù)細菌不是恰如其分嗎?”
黃亦玫被氣到肝疼,她冷著臉看著黃瀚林,然后開口道:
“我給你個機會再說一次,別逼我在最開心的時候扇你!”
黃瀚林趕忙起身一個戰(zhàn)術(shù)性后退,躲到博古架后面,順手操起了仿北宋汝窯天青釉瓶當盾牌,然后咋咋呼呼開口說道:
“爸,快管管你婆娘,她玩不起了!媽,你好好學(xué)學(xué)我爸,他身上這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裝逼氣質(zhì)值得你好好學(xué)學(xué)!”
黃亦玫看著兒子皮猴子的模樣,直到這時她才理解年輕那會兒爸媽看到自己該有多頭疼。她沒好氣的說道:
“在你姥爺家練鋼琴的時候沒見你這么來勁,整天就知道抱著個手機學(xué)那些短視頻爛梗污染視聽!”
蟬鳴聲突然穿透紗窗,混著遠處廣場舞的隱約鼓點,在滿室茶香與松煙墨香里撕開道現(xiàn)代生活的裂縫。葉晨笑著合上了手里的書本,站起身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對他說道:
“走吧,毒舌公子,給你展示下什么叫真正的“西格瑪男人”,去廚房跟我學(xué)怎么煮酒釀圓子,你媽急需滅火,這樣的專業(yè)技能你以后用得著?!?/p>
葉晨在上個世界的時候,金陵城生活了這些年,吃著最順口的就是這道小吃,他時不時的會下廚給黃亦玫來上一碗,她吃過一次就忘不掉了。
黃亦玫臉上綻放出笑容,示威的沖著兒子挑了挑眉毛。黃瀚林一撇嘴,對著母親小聲嘟囔著:
“真是個幼稚鬼!”
“略略略!”
黃亦玫得意的沖著兒子做了個鬼臉,絲毫沒在意幼稚鬼的評價。
第二天上午,蔓蔓美術(shù)室的會客廳里,晨光正透過紗簾在柚木地板上織出細密的金網(wǎng)。
黃亦玫蜷縮在意大利真皮沙發(fā)里,纖長的手指在筆記本電腦鍵盤上蹁躚起舞,屏幕熒光映的她耳垂上的南洋金珠忽明忽暗。
空氣里浮動著手磨咖啡的醇香,混合著角落青花瓷缸里鳶尾花的冷香,偶爾傳來樓上畫室松節(jié)油特有的清冽氣息。
旋轉(zhuǎn)樓梯傳來真絲裙裾的窸窣聲,姜雪瓊踩著細高跟款款而下,白色緞面裙擺隨著步伐泛起月華般的漣漪。她揚起的文件夾在晨光中劃出銀弧,新做的法式美甲在銅版紙上折射出星芒,笑著對黃亦玫問道:
“上一季度的財務(wù)報表你看了嗎?”
姜雪瓊的尾音里裹著藏不住的雀躍,黃亦玫當然知道姜雪瓊開心的原因,上個季度相比前季度業(yè)務(wù)有了顯著的提升,最起碼翻了一番,賺到錢了自然開心。她笑著回道:
“看了?!?/p>
“分紅收到了嗎?”
黃亦玫從液晶屏前抬眼,目光掠過對方頸間新添的蒂芙尼鑰匙吊墜,嘴角漾起會意的笑容。落地窗外的梧桐樹影在她素色亞麻襯衫上搖曳,將那些梵高向日葵般明艷的財務(wù)報表都揉碎成光斑,她笑著說道:
“半夜口渴起來喝水,聽到電腦的消息提示音,凌晨三點就收到了郵件,不禁讓我汗顏,咱們財務(wù)總監(jiān)的敬業(yè)程度簡直堪比急診科醫(yī)生。”
姜雪瓊被逗的笑出了聲,她倚著胡桃木吧臺磨咖啡豆,象牙白陶瓷手沖壺升起裊裊白霧。她新染的焦糖栗色卷發(fā)在逆光中泛起楓糖漿般的光澤,移步到黃亦玫身旁坐下,然后笑著問道:
“這么多錢打算怎么理財啊?”
黃亦玫舒展著天鵝頸伸懶腰,腕間的卡地亞藍氣球手表滑落至肘彎,然后端起了面前的骨瓷杯輕啜了一口紅茶,茶湯在杯沿留下淡琥珀色月痕,輕聲說道:
“我懶得搞那些,沒那個經(jīng)濟頭腦,理財這方面我都是交給老葉處理的,畢竟沒誰比他更會耙錢了。老葉當年敢在雷曼兄弟破產(chǎn)的時候買進九百萬股企鵝股票,現(xiàn)在變成四千五百萬股,市值一百三十億,我又何必班門弄斧呢?他該罵我敗家了?!?/p>
“這倒是真的!”
黃亦玫聞弦歌知雅意,聽到姜雪瓊挑起理財?shù)脑掝},就已經(jīng)猜到了她想打聽內(nèi)幕消息。接下來無非就是一些商業(yè)吹捧,外帶著刺探消息。
她和姜雪瓊這些年來從閨蜜變成了商業(yè)合作伙伴,雖然表面上看著還是像往日那般親近,可是黃亦玫心里很清楚,不知不覺兩人之間已經(jīng)豎起了一道看不見的溝壑。
姜雪瓊雖然是美術(shù)室的老板,自己是她手下的股東,可是黃亦玫的心里很清楚,她無比羨慕自己找了個好男人。
雖然心中有些意興闌珊,可是黃亦玫還是不愿意打破二人間的平衡。好歹當初自己被爸媽圍剿的時候,是她把自己拉出了苦海,出錢和自己經(jīng)營起了這家美術(shù)館,這份情意擺在這兒,黃亦玫不介意給她點內(nèi)幕消息。
接下來的談話節(jié)奏就像黃亦玫猜想的那樣,姜雪瓊端著咖啡,鎏金咖啡杯和青花瓷碟相碰發(fā)出清脆聲響,她笑著說道:
“零八年的幾千萬買進的股票,一四年股份拆細,一股變成五股,現(xiàn)在每天閉著眼睛進賬的利息,怕是一輩子都花不完。對了,我聽說老葉最近又在布局元宇宙數(shù)字藏品?”
黃亦玫嗤笑了一聲,對著姜雪瓊鄭重其事的說道:
“別鬧了,老葉怎么會弄那么Low逼的玩意兒?不過他倒是跟我說了,這些東西都是龐氏騙局,打著元宇宙的名義玩著擊鼓傳花的游戲,你要是弄了,趕緊趁現(xiàn)在還沒爆雷,把本金撤出來,要不然追悔莫及!”
姜雪瓊臉色大變,她有些慌亂的抓著黃亦玫的手,壓低了聲音問道:
“玫瑰,這種事可開不得玩笑!”
黃亦玫輕拍了拍姜雪瓊的手,然后意味深長的說道:
“我相信老葉是不會無的放矢的,至于信不信就是你的事了。聽我的,趁著還沒爆雷及時止損還來得及,要不然到時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姜雪瓊的心明顯已經(jīng)亂了,她如同魔怔一般喃喃自語:
“怎么會這樣?老吳跟我說這個投資穩(wěn)賺不賠的啊!”
看著閨蜜可憐巴巴的模樣,黃亦玫有些于心不忍,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
“蒂娜,咱們就是玩藝術(shù)品的,這些年你應(yīng)該看多了藝術(shù)品的商業(yè)炒作。這些數(shù)字藏品也是一樣,這些混蛋大多都是在包裝概念,實際上無技術(shù)和應(yīng)用支持,都是在割韭菜。信我,我不會害你的!要不然我讓老葉跟你談?他是這方面的行家!”
黃亦玫的心里很清楚,是人都會有貪念的,現(xiàn)在表面上一派虛假的繁榮已經(jīng)讓姜雪瓊沉迷其中了,這時候需要有個人給她當頭棒喝。自己到底是個門外漢,所以她不介意讓葉晨幫著叫醒蒂娜,因為她知道蒂娜非常信服葉晨。
姜雪瓊猶豫了片刻,最終下定了決心,對著黃亦玫說道:
“好,玫瑰,我現(xiàn)在就去訂位置,晚上我請你們?nèi)乙黄鸪燥?!?/p>
葉晨從黃亦玫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最終他決定赴宴。好歹當初和姜雪瓊有過一段香火情,關(guān)芝芝也和她好的跟閨蜜似的,他不想在自己女人那里被埋怨。
翡翠廳的燈光在法式水晶吊燈下流轉(zhuǎn),葉晨用餐巾紙蘸著酒液在桌上劃出了一條波浪線,笑著對姜雪瓊說道:
“蒂娜,二零一九年國內(nèi)數(shù)藏平臺交易額突破一百五十億,但是你知道真實的流通量嗎?不到百分之三!”
姜雪瓊手中的香檳杯微微一顫,金黃色的液體在杯壁上劃出驚慌的弧度,她感覺自己的腦袋一陣眩暈,葉晨用冰冷的數(shù)字當頭淋下,直接讓她不知所措了。
這一切都是葉晨故意而為之的,因為他心里很清楚,這時候給她講大道理,她是聽不進去的,重癥需要猛藥來醫(yī),現(xiàn)在這個時候,沒什么比冰冷的數(shù)字更有說服力。
葉晨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打開了區(qū)塊鏈瀏覽器,輸入了一串哈希值,屏幕上突然跳出密密麻麻的交易記錄,他把手機推到姜雪瓊面前,輕聲道:
“看看這個?!?/p>
姜雪瓊看著手機的交易記錄,瞬間有些傻眼,她的“敦煌飛天神女”數(shù)字藏品在最近的三個月被轉(zhuǎn)手了八十七次,但是所有的交易地址后四位竟然都是0341。她嘴唇輕微抽搐的對著葉晨問道:
“老葉,這是?”
葉晨笑容有些玩味,再次滑動屏幕,調(diào)出K線圖,然后不帶一絲感情的說道:
“這是莊家的錢包地址,每次左手倒右手就會把價格抬高百分之十二,包括你現(xiàn)在手里持有的《宋徽宗瑞鶴圖》,實際流通的都只有你手里的那份,你被人做局給坑了?!?/p>
姜雪瓊渾身冷颼颼的,她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陳列在葉晨面前。水晶燈突然暗了一下,姜雪瓊看到自己倒映在落地窗上的臉,像一幅被雨水暈染的工筆畫,面目全非。
此時她想起上周在蘇富比春拍預(yù)展,老吳指著那幅真實的《瑞鶴圖》真跡說道:
“數(shù)字藏品就是未來的《瑞鶴圖》!”
此時侍應(yīng)生端上了勃艮第紅酒,黃亦玫正在幫著葉晨給波士頓龍蝦去殼,銀制餐具碰到骨瓷碟的脆響中,她聽見姜雪瓊聲音有些顫抖的對著葉晨問道:
“可是我的賬戶每天都顯示有新買家?!?/p>
聽著姜雪瓊帶著一絲哭腔,葉晨輕嘆了一聲,然后說道:
“還記得二零一五年的文交所嗎?同樣的藝術(shù)品份額化交易,同樣的三十倍杠桿,當年跑路的那個莊家就姓吳,他現(xiàn)在只不過是給自己換了張皮,轉(zhuǎn)型做元宇宙了!”
姜雪瓊面露痛苦的神色,要知道她投資的這些錢全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就連美術(shù)館她都抵押給了銀行,一旦爆雷她就輸?shù)倪B苦茶子都沒有了。
她煩躁的搓了一下自己的耳垂,上面的珍珠耳環(huán)突然斷了線,乳白色的珠子滾進了鵝肝醬里,她看著染上鵝肝醬的珍珠,沉默了片刻,對著葉晨問道:
“老葉,你說我現(xiàn)在突然撤資會怎么樣?”
葉晨笑了,他的右手反轉(zhuǎn),五根手指突然朝上張開,比了個百花盛開的手勢,然后說道:
“你現(xiàn)在持有的十八件數(shù)字藏品占平臺總發(fā)行量的百分之六十,現(xiàn)在突然拋售,就好像股市中的砸盤,整個市場會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崩盤!”
姜雪瓊的表情有些猙獰,她咬牙切齒的說道:
“我哪還管的了身后的洪水滔天,老葉,幫我,我要那個姓吳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