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片刻,蘇明玉再次拿起手機,撥通了彭海的電話。這一次,她的語氣更加冷靜和條理清晰:
“彭律師,關(guān)于我父親提到的那個賬本,我考慮了一下?,F(xiàn)在的問題是,老宅已經(jīng)被警方查封,我作為家屬,是否有權(quán)進入取出私人物品?
或者說,需要通過什么樣的合法程序才能拿到它?如果貿(mào)然進入,會有什么法律風險?”
她將自己的顧慮和訴求清晰地傳達給了彭海。在這個問題上,她展現(xiàn)出了一個成熟商人的特質(zhì),在巨大的誘惑面前,依然能保持對規(guī)則和風險的敬畏,并尋求專業(yè)人士的指導。
電話那頭的彭海對于蘇明玉的謹慎并不意外,他略作思考,便給出了專業(yè)的建議:
“蘇總,您的顧慮非常正確。私自撕毀封條進入查封現(xiàn)場是明確的違法行為。
目前來看,最穩(wěn)妥的方式是通過我們律師,向辦案機關(guān)——也就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提交一份申請。
申請的理由可以陳述為:家屬需要進入被查封的住宅,取回與本案無關(guān)的、屬于家屬或犯罪嫌疑人本人的合法私人物品,比如賬本可以歸類為家庭財務(wù)記錄或個人物品。
我們需要在申請中明確列出欲取物品,并承諾取物過程在辦案人員監(jiān)督下進行,不會破壞現(xiàn)場任何可能與案件相關(guān)的證據(jù)?!?/p>
彭海接著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現(xiàn)實主義的冷靜:
“辦案機關(guān)是否會批準,以及何時批準,存在不確定性。他們可能會以‘案件尚在偵查階段,所有物品均需甄別’為由拒絕,或者拖延。但這確實是目前唯一合法且風險最低的途徑?!?/p>
蘇明玉認真聽著,大腦飛速權(quán)衡。通過官方途徑申請,雖然可能耗時,甚至被拒絕,但確保了程序的合法合規(guī),避免了任何潛在的后患。
“好,彭律師,就按你說的辦。”
權(quán)衡利弊之后,蘇明玉迅速做出決定:
“麻煩你盡快以律師的名義,向市局刑偵支隊提交這份申請,申請取回那本家庭記賬本。需要我這邊提供什么身份證明或授權(quán)文件,你直接告訴我?!?/p>
“明白,蘇總。我會盡快處理?!迸砗?yīng)承下來。
掛斷電話,蘇明玉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城市。陽光灑在摩天大樓的玻璃幕墻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雖然過程可能有些周折,但拿到那本賬本的可能性已經(jīng)大大增加。她仿佛已經(jīng)看到,當那本記錄著蘇明成不堪過往的賬目攤開在陽光下時,她那個“好二哥”臉上將會出現(xiàn)的精彩表情。
法律的程序需要遵守,但復(fù)仇的棋子,她已經(jīng)落下?,F(xiàn)在,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待一個合法的機會,將那把名為“賬本”的利刃,精準地刺向葉晨的要害……
連續(xù)多日的高強度工作,加上為蘇大強案子奔波帶來的心力交瘁,如同無形的刻刀,在蘇明玉的臉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即便用再昂貴的化妝品,也難以完全掩蓋眼底的青黑和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與凝重。鏡子里那張缺乏血色的臉,連她自己看了都覺得陌生。
她需要喘口氣,需要一個能暫時逃離眾誠的勾心斗角、蘇家的烏煙瘴氣以及律師電話里那些冰冷法律條文的地方。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驅(qū)車來到了平江路,將車停在附近,步行拐進了相對安靜一些的大儒巷。巷子深處,那家熟悉的店面映入眼簾——“食葷者”。
這里以前是個叫“翰爾園”的茶館,帶著些附庸風雅的文氣。后來被一個叫石天冬的年輕人接手,改成了現(xiàn)在這家名字有些另類、主打私房菜的餐館。
蘇明玉是這里的??停c其說是迷戀這里的口味,不如說是貪圖這里那份與眾不同的安靜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能讓她緊繃神經(jīng)稍稍松弛的氣息。
推開厚重的木門,門上的鈴鐺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餐館內(nèi)部裝修古樸而溫馨,空間不大,擺放著幾張原木桌椅,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燉煮的香氣和淡淡的草藥味,與她平日里所處的冰冷玻璃金屬的辦公環(huán)境截然不同。
這個時間點,店里客人不多,只有一兩桌低聲交談的食客。老板石天冬正站在開放式廚房的灶臺前,專注地守著一個小砂鍋,氤氳的熱氣柔和了他略顯硬朗的輪廓。
看到蘇明玉進來,石天冬抬起頭,臉上露出熟稔的、淡淡的笑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他沒有像普通服務(wù)員那樣熱情迎上來問詢,這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讓蘇明玉感覺很舒服。
她徑直走到自己常坐的靠窗位置坐下,那里能看到窗外一角狹小的庭院景觀,幾竿翠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老樣子?”石天冬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聲音平和地問道。
“嗯?!?/p>
蘇明玉簡短地應(yīng)了一聲,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連菜單都懶得看。她所謂的“老樣子”,通常是一份精心熬煮的湯品,搭配幾樣清爽的小菜,口味清淡,注重養(yǎng)生。這對于最近胃口不佳、且急需安撫躁郁脾胃的她來說,再合適不過。
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試圖將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蘇大強的鐐銬、彭律師的申請、葉晨那張可恨的臉、公司里亟待處理的文件——統(tǒng)統(tǒng)清空。
餐館里緩慢流淌的輕音樂,灶臺上傳來的細微咕嘟聲,以及食物溫暖的香氣,像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按摩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
這里沒有需要她時刻提防的算計,沒有需要她強勢應(yīng)對的挑戰(zhàn),只有一種讓她可以暫時卸下盔甲、暴露脆弱的寧靜。
或許,還有那個沉默寡言、卻總能精準地準備好適合她口味食物的老板,所帶來的那一絲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然而,這種放松注定是短暫的。她知道,只要走出這扇門,外面的一切紛擾依舊在那里等著她。父親的案子、虎視眈眈的二哥、公司的壓力……一樣都不會少。
但至少在這一刻,在這間名為“食葷者”的小小餐館里,她允許自己,獲得片刻的喘息。她需要這片刻的寧靜,來積蓄力量,應(yīng)對接下來必然更加激烈的風雨。
砂鍋里的湯還在慢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依舊翻滾著未息的波瀾……
……………………………………
書房里,只亮著一盞柔和的臺燈,光線聚焦在葉晨(蘇明成)面前的三塊顯示屏上。
屏幕上,外匯市場的K線圖剛剛走完一波凌厲的上漲趨勢,賬戶余額的數(shù)字悄然跳動,又增添了一筆可觀的盈利。
窗外,蘇州的夜色已然深沉,遠處城市的霓虹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昏暗的室內(nèi)投下幾道冰冷而模糊的光帶。
葉晨放松地靠在符合人體工學的椅背上,骨骼因為長時間的靜坐而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他隨手點開了加密郵箱,一封來自私家偵探的新郵件正安靜地躺在那里。
沒有冗長的文字報告,只有幾張清晰度極高的照片,像無聲的戲劇,揭示著另一個人的行蹤。
照片的主角是蘇明玉,背景是平江路大儒巷那家名為“食葷者”的餐館。拍攝角度巧妙,捕捉到了她獨自坐在靠窗老位置的身影。
窗外是巷子里昏黃的燈光和偶爾走過的稀疏人影,窗內(nèi)暖色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卻照不亮那份深嵌在眉宇間的疲憊。
她面前擺放著幾樣清淡小菜,一只手無意識地揉按著太陽穴,另一張照片里,她甚至閉著眼睛,長睫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仿佛正竭力從現(xiàn)實的紛擾中偷取片刻的安寧。
葉晨的目光平靜地掃過這些照片,蘇明玉的行蹤對他而言并非秘密。
然而,當他的視線掠過她,定格在照片背景中那個在開放式廚房里忙碌的身影時——系著干凈的圍裙,正專注地看著灶上咕嘟冒泡的砂鍋,氤氳的熱氣柔和了他側(cè)臉的線條——葉晨的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帶著冷意的弧度。
“食葷者……石天冬……”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毒蛇吐信。
這簡直是天賜良機!一個能給蘇明玉看似堅固的堡壘下挖條地道、在她最倚仗的眾誠內(nèi)部掀起風浪的絕妙機會!
葉晨對眾誠內(nèi)部的權(quán)力格局了如指掌。那棟矗立于工業(yè)園區(qū)、在陽光下閃耀著玻璃與鋼鐵光澤的眾誠大廈,內(nèi)部遠非表面那般團結(jié)。早已形成了涇渭分明的派系:
·以孫副總和張副總為首的元老派,如同盤踞在老樹根部的藤蔓,根基深厚,卻也纏繞著過往的榮光與固執(zhí)。
·以蘇明玉和銷售總監(jiān)柳青為首的少壯派,則像試圖刺破蒼穹的新竹,銳利、進取,是蒙志遠手中用來劈開陳舊格局的“利刃”。
·以及以財務(wù)總監(jiān)老毛等為代表的中立派,他們?nèi)缤髲B里的承重墻,更傾向于維護整體結(jié)構(gòu)的穩(wěn)定,在風暴中觀望。
葉晨很清楚,蒙志遠那個老狐貍,辦公室墻上掛著“海納百川”的匾額,手下玩的卻是精致的權(quán)術(shù)平衡。
他將蘇明玉這把“利刃”磨得雪亮,賦予她極大的權(quán)力和信任,表面上是倚重其才華,實則是將她置于陣前,讓她去承受元老派最猛烈的火力,為他將來將公司順利交到兒子小蒙手中掃清障礙。
蘇明玉在明處沖鋒陷陣,吸引了絕大部分的仇恨,而蒙志遠則坐在頂層那間可以俯瞰整個蘇州城的辦公室里,穩(wěn)坐釣魚臺。
按照常理,有蒙志遠這座靠山,蘇明玉在這場沒有硝煙的內(nèi)耗中本該占盡優(yōu)勢。
但是——
葉晨的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照片里,“食葷者”店內(nèi)暖黃的燈光、原木的桌椅、陶制的餐具,共同營造出一種與世無爭的溫馨假象。而那個系著圍裙、看似只是個普通廚子的石天冬,正身處這片溫馨之中。
這個石天冬的身份,可絕不簡單。
根據(jù)葉晨讓偵探深入調(diào)查的結(jié)果,這個看似與世無爭、醉心廚藝的私廚老板,那雙手不僅能料理出溫暖人心的食物,其背后還牽連著一個龐大的商業(yè)帝國——他是“鎏金集團”的公子爺!
而“鎏金集團”,那棟與眾誠大廈隔區(qū)相望的宏偉建筑,恰恰是眾誠在市場上廝殺最激烈、積怨最深的死對頭!
更巧的是,眾誠少壯派的另一員大將——柳青,最近正因為內(nèi)部資源分配和晉升受阻等問題,心中怨氣滋生,私下里正與鎏金集團接觸,心心念念想要改換門庭!
蘇明玉,眾誠的銷售總經(jīng)理、蒙志遠的得意門生、正在與元老派激烈斗爭的“尖刀”,卻頻繁出入死對頭集團公子開設(shè)的、充滿“溫情”陷阱的餐廳,并與這位公子關(guān)系看似熟稔!
這個消息,就像一顆被包裹在精致甜品里的毒藥,一旦被巧妙地送到該收到的人面前,會在眾誠那看似穩(wěn)固的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中引發(fā)怎樣的連鎖爆炸?
元老派會如何借題發(fā)揮?他們冰冷會議室里的討論,將瞬間充滿“通敵”、“背叛”的尖銳指控!
中立派會如何動搖?他們謹慎權(quán)衡的天平,會因這層敏感關(guān)系而徹底傾斜!
就連蒙志遠本人,站在他那間可以掌控一切的辦公室里,面對如此直指核心的忠誠質(zhì)疑和內(nèi)部壓力,他眼中那副“師徒情深”的濾鏡,還能保持多久?
而本就心生去意、在酒吧借酒澆愁的柳青,得知此事后,那點殘存的愧疚是否會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被“背叛”的憤怒?
這簡直是一顆能瞬間將眾誠內(nèi)部矛盾點燃的炸彈!足以讓蘇明玉陷入百口莫辯的絕境!
葉晨幾乎能聽到那想象中的爆炸聲。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開始冷靜地構(gòu)思,如何將這條裹著糖衣的信息,通過最“偶然”、最“不經(jīng)意”的渠道,精準地投遞到元老派副總的郵箱里,或者,變成一根刺,扎進柳青本就敏感多疑的心里。
這場戰(zhàn)爭,終于要蔓延到蘇明玉自以為穩(wěn)固的后方了。葉晨很期待,當眾誠大廈里流言四起、當她倚仗的師父投來審視的目光時,這位在“食葷者”暖黃燈光下尋求片刻寧靜的女強人,是否還能保持那份看似從容的鎮(zhèn)定。
窗外的霓虹依舊閃爍,映照著他眼中冰冷而篤定的光芒……
……………………………………
地球的另一邊,阿美莉卡的加州,陽光依舊明媚,灑在修剪整齊的草坪和典型的郊區(qū)住宅上。然而,在這片看似祥和的景象之下,蘇明哲的家中卻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陰云。
當蘇明哲硬著頭皮,將父親蘇大強因涉嫌故意殺害母親趙美蘭而被國內(nèi)警方正式逮捕的消息告知妻子吳非時,客廳里原本還算溫馨的氣氛瞬間降至冰底。
吳非臉上的表情先是凝固,隨即一種混合著震驚、荒謬、以及肉眼可見的嫌棄迅速浮現(xiàn),幾乎要滿溢出來。她像是被什么臟東西沾到了一樣,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什么?!蘇明哲你再說一遍?!爸……爸他殺了媽?!這……這怎么可能?!這到底是什么狗血到不能再狗血的家庭倫理劇啊!”
她的話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被卷入巨大麻煩的煩躁,“尤其是……這居然發(fā)生在我們家?!”
她看著眼前一臉痛苦、焦頭爛額的丈夫,心中沒有多少同情,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無力感和怨氣。
她嫁的是蘇明哲,是那個斯坦福畢業(yè)、有體面工作的工程師,不是要卷入這種駭人聽聞、足以成為社會新聞頭條的破事里!
“明哲!你不是說回去處理媽的后事嗎?怎么處理出個殺人犯出來了?!”
吳非的情緒非常激動,語氣尖銳起來:
“這下怎么辦?爸這罪名要是成立……我們以后還怎么做人?小咪在學校里會不會被同學指指點點?說她的爺爺是個殺人犯?!”
吳非連珠炮似的發(fā)問,每一個問題都像錘子砸在蘇明哲心上。他張了張嘴,想辯解,想安撫,卻發(fā)現(xiàn)自己詞窮力竭。他能說什么?說父親可能是冤枉的?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這個蒼白的說辭。
“還有!”
吳非根本沒給他喘息的機會,直接切入最現(xiàn)實的問題,她指著窗外,繼續(xù)大聲道:
“你看看,這房子的貸款,每個月雷打不動要還!小咪的幼兒園費用,比我們一個月的伙食費還貴!
你之前請假回去,已經(jīng)耽誤了不少工作,你們組里那個印度裔的維杰,早就盯著你這個位置了!
你現(xiàn)在告訴我,你還要繼續(xù)留在國內(nèi)處理這攤子爛事?你工作要不要了?我們這個家還要不要了?!”
現(xiàn)實的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蘇明哲心中那點“長子責任”和孝心沖擊得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