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先生把最后一塊青磚碼放整齊,這“封金井”的活兒,就算是徹底完事了。
老常太太,入土為安。
常老三往墳上壓了墳頭紙,本來就一口人只能壓半張,現(xiàn)在二老團(tuán)圓了,得換上整張的,
隨后帶著家人,對著那嶄新的墳包,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次,他們沒有再嚎啕大哭。悲傷還在,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李山河看著那座靜靜矗立在晨光中的新墳,心里頭也松了口氣。
從昨天半夜到現(xiàn)在,他那根弦一直繃著,這會兒,總算是能松快松快了。
他招呼著彪子他們幾個,開始收拾家伙什。
按照村里的規(guī)矩,今天下葬,女人是不能跟著上山的,說是陰氣重,對女人不好。
所以,李山河的那幾個媳婦兒,這會兒應(yīng)該都在老常家?guī)兔?zhǔn)備后頭的席面呢。
他正想著,忽然一拍腦門,想起個事兒來。
那塊黃仙上供的肉干!
他趕緊從自已隨身背著的那個軍綠色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把那塊用油紙包著的肉干給拿了出來。
這玩意兒,他可不敢私吞。
這可是“仙家”送給老常太太的,是份天大的體面。他得原原本本地交到主家手里。
他拿著肉干,走到還有些失魂落魄的常老三跟前。
“三大爺?!崩钌胶影咽掷锏挠图埌f了過去。
“山河,這是?”常老三一臉的疑惑。
李山河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把昨天晚上那只白色黃皮子前來拜山,并且留下這塊肉干當(dāng)“供品”的事兒,簡單地說了一遍。
他沒敢說得太詳細(xì),怕嚇著常老三,只說是山里的生靈有靈性,感念常奶的恩德,特來送行。
饒是如此,常老三聽完,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半天都合不攏嘴。
他捧著那塊還帶著點溫?zé)岬娜飧?,手都開始哆嗦了,嘴里喃喃地說道:“這怎么可能,黃大仙給俺娘上供?”
他顯然是被這事兒給震住了,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捧著那塊肉干,像是捧著個燙手的山芋。
“先生!先生您快給瞅瞅!這……這可咋辦??!”常老三沒轍了,只能捧著肉干,跌跌撞撞地跑去找那個山羊胡先生。
那先生正在收拾自已的法器,聽見常老三的呼喊,抬起頭。
當(dāng)他看到常老三手里那塊肉干,又聽完常老三結(jié)結(jié)巴巴的敘述后,那張一直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掩飾不住的震驚。
他快步走過來,從常老三手里接過那塊肉干,放在鼻子底下,仔細(xì)地聞了聞。
隨即,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李山河,那眼神,復(fù)雜極了。
李山河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心說你瞅我干啥,又不是我讓那黃皮子來的。
先生沉思了片刻,才對常老三說道:“這是天大的福報。老太太在天有靈,德行感召了山神。這供品,受得起?!?/p>
他頓了頓,又說道:“把這塊肉干,和家里的貢品放在一起,供在靈前?!?/p>
常老三聽完,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連連點頭:“哎!哎!謝謝先生!謝謝先生指點!”
一場小小的風(fēng)波,就這么被先生幾句話給化解了。但這件事在送葬隊伍里引起的震動,卻是巨大的。
所有人都用一種又敬又畏的眼神,看著那個嶄新的墳包,也看著站在一旁的李山河。
他們都明白了,今天這趟活兒,不簡單。
這李山河,怕是也不簡單。
接下來,就是下葬儀式的最后一步——燒紙。
一大堆黃澄澄的紙錢,被堆在了墳前,點燃。熊熊的火焰升騰而起,黑色的煙灰隨著山風(fēng),漫天飛舞。
所有戴孝的親人,都把自已頭上、胳膊上系的白布孝帶解下來,扔進(jìn)了火堆里。
這寓意著,把悲傷和孝心,都隨著這把火,送給地下的親人。
李山河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堆,也招呼著彪子他們幾個。
“來,都把家伙什拿過來?!?/p>
他帶頭把自已的鐵鍬,在火堆上方來回燎了幾下。
“這叫‘過火’,”他給幾個一臉不解的小子解釋道,“咱們今天動了土,見了棺,家伙什上都沾了陰氣。用這陽火燎一燎,把晦氣都燎干凈了,省得帶回家去。”
幾個小子一聽,恍然大悟,連忙有樣學(xué)樣,把自已的鐵鍬、鎬頭,都在火上燎了一遍。
做完這一切,山上的儀式,才算是真正地結(jié)束了。
先生對著墳包,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然后對常老三說道:“行了,下山吧。記住,下山的時候,誰也別回頭?!?/p>
“好,好,都聽先生的?!?/p>
于是,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又開始順著來時的路,往山下走去。
山路上,李山河走在最前面。
他能感覺到,身后那幫小子,還有村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他心里頭暗自苦笑。
這下好了,以后村里再有誰家辦白事,估計第一個就得想到他李山河。
他這“朝陽溝小太歲”的名頭,怕是要往“朝陽溝白事一條龍”的方向發(fā)展了。
他可不想干這個。太他娘的折磨人了。
眾人浩浩蕩蕩地回到了山腳下,李山河那輛威風(fēng)凜凜的拖拉機,還靜靜地停在那兒。
這一下,拖拉機可就成了香餑餑了。
來的時候,就李山河他們七個人。
現(xiàn)在回去,這送葬的隊伍里,光是壯年老爺們,就有二三十號。
誰不想坐個現(xiàn)成的車,省點腿腳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