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伏爾加在通往縣城的土路上行駛,揚起的塵土在車后形成一道黃色的尾巴。
李山河把車速放得不快,主要是怕顛著劉曉娟。這年頭的路況,真是一言難盡,到處都是坑坑洼洼,開快了跟坐船似的,上下起伏。
劉曉娟的情緒在李山河的一番描繪下,已經(jīng)從緊張不安變成了滿心的期待和感動。
車子一路開著,很快就進了橫道河子街里。
鎮(zhèn)上的路況比村里好了不少,是平整的水泥路。
街道兩旁是些低矮的平房,供銷社、郵電局、糧站……這些帶著時代印記的建筑一一閃過。
李山河輕車熟路,拐了兩個彎,就把車開到了一座掛著橫道河子派出所牌子的大院門口。
院子不大,門口站著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員,站得筆管條直,眼神警惕地看著四周。
當這輛在整個縣里都找不出幾臺的黑色伏爾加轎車緩緩駛來,并且穩(wěn)穩(wěn)地停在派出所門口時,那小警員的眼睛瞬間就瞪圓了。
好家伙!伏爾加!
這可是縣領(lǐng)導的座駕??!是縣里有啥大領(lǐng)導下來視察工作了?
小警員心里頭“咯噔”一下,整個人瞬間就緊張起來了。
他趕緊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領(lǐng)和帽子,一路小跑著就迎了上來,臉上堆起了最標準、最熱情的笑容,主動拉開了那扇沉重的鐵柵欄門。
“領(lǐng)導好!歡迎領(lǐng)導來我們所視察工作!”小警員一個標準的敬禮,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李山河坐在車里,看著這小伙子這副緊張又激動的模樣,心里頭直想笑。
他也沒點破,穩(wěn)穩(wěn)地把車開了進去,停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
停好車,他轉(zhuǎn)過頭,對著后座的劉曉娟交代道:“娟子,你擱車上待一會兒,別下來了,外頭風大。我去找趟三叔,辦點事兒,馬上就下來?!?/p>
劉曉娟哪見過這場面,看著剛才那警員又是敬禮又是喊領(lǐng)導的,心里頭也跟著緊張起來,小聲地問道:“二叔,用我跟你一塊兒去不?我一個人在車里有點害怕。”
“不用,你就擱車上待著,鎖好車門,沒人敢動這車?!崩钌胶訑[了擺手,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這是我三叔的地盤,放心吧。”
劉曉娟聽他這么說,這才稍稍安下心來,乖巧地點了點頭:“哦,好,那二叔你快點回來。”
李山河推開車門,下了車。
門口那個叫小軍的警員,正伸長了脖子,滿心期待地等著從車上下來一位大腹便便氣度不凡的領(lǐng)導。
可當車門打開,走下來的卻是一個穿著普通的確良襯衫,腳上踩著一雙布鞋,看起來比自已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時,小警員直接就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又使勁眨了眨眼,懷疑自已是不是看錯了。
這是哪位領(lǐng)導?
也太年輕了吧?
難道是哪個領(lǐng)導家的公子,開著車出來玩的?可也不對啊,這車牌是省里的車牌,而且直接就開到派出所里來了,這……
小警員的腦子里瞬間閃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臉上那熱情的笑容也僵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眼前這個年輕人。
他擱心里頭嘀咕著:這縣里啥前兒有這么年輕的領(lǐng)導了?
看著比我還小呢,難道是坐火箭提拔上來的?
這也太邪乎了。
李山河可不管那小警員心里頭在想什么,他下了車,反手關(guān)上車門,沖著還愣在原地的年輕警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同志,辛苦了啊?!?/p>
他這一笑,倒是讓那小警員回過神來了。
雖然心里頭還是犯嘀咕,但這人是從伏爾加車上下來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不管是不是領(lǐng)導,客氣點總沒錯。
“不辛苦,不辛苦,為人民服務!”小警員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嘴里喊著口號,但眼神里的疑惑卻一點沒少。
李山河看著他這副又緊張又好奇的模樣,覺得挺有意思。
他順手從上衣兜里摸出包大前門,整包拍進小警員手里。
“來,同志,抽根煙解解乏?!崩钌?河的語氣很是隨意,就像是跟自家兄弟說話一樣。
小警員一看到那煙,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連連擺手。
“不不不!同志,這可使不得!我們有紀律,不能拿群眾的一針一線!謝謝您的好意,我不能收!”他拒絕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聲音都透著一股子剛正不阿的勁兒。
李山河拿著煙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有點尷尬。
嘿,這小子,還挺有原則。
他剛想說點啥,把煙收回來,身后就傳來一個粗獷又帶著點沙啞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曉軍,你個臭小子,人家給你了你就拿著!裝啥大尾巴狼呢!”
隨著這聲音,一個穿著警服,但領(lǐng)口扣子沒扣,看著有些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從辦公樓里走了出來。
他個子不高,但很壯實,皮膚黝黑,一張國字臉上滿是風霜,眼神卻亮得驚人。
那叫曉軍的小警員一看見這男人,立馬“啪”地一下立正站好,敬了個禮,大聲喊道:“副所長好!”
李山河一回頭,看清了來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就燦爛開了。
“牛叔!”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他三叔李衛(wèi)濤的戰(zhàn)友,也是這橫道河子派出所的副所長,牛大力!
牛大力看見李山河,那張嚴肅的國字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大步走過來,蒲扇般的大手在李山河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好小子!你咋跑這兒來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又惹啥禍了?”牛大力的嗓門大,說話跟打雷似的,震得人耳朵嗡嗡響。
他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那個還僵在原地的小警員曉軍,眼睛一瞪:“還愣著干啥?把煙拿著!這小子是個狗大戶,富得流油!擱前幾年,他這樣的都夠拉出去批斗好幾回了!吃他一包煙,算是劫富濟貧!”
牛大力這話說得,又霸道又好笑。
那個叫曉軍的小警員被他吼得一哆嗦,看看牛大力,又看看李山河,臉憋得通紅,最后還是沒敢再拒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過了李山河手里的那根煙,嘴里小聲地嘟囔著:“謝謝,謝謝領(lǐng)導……”
李山河被牛大力那句狗大戶給說得哭笑不得,他把剩下的大半包煙直接塞進了曉軍的上衣兜里。
“拿著抽!別聽你領(lǐng)導瞎咧咧,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p>
曉軍兜里被塞了一包煙,更是手足無措,一張臉紅得都快滴出血了,站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活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
牛大力斜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行了,別跟個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了。該干啥干啥去!把門看好了!”
“是!副所長!”曉軍如蒙大赦,趕緊又敬了個禮,轉(zhuǎn)身跑回了門口的崗位上,站得比之前更直了,只是那眼神還時不時地往李山河這邊瞟,充滿了好奇和敬畏。
打發(fā)走了小警員,牛大力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李山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遍,嘖嘖稱奇:“行啊小子,這才多長時間沒見,連伏爾加都開上了。你這是發(fā)了多大的財???說,是不是又跑山里掏著啥好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