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人蹲在墻角,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垂頭喪氣,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面生的不是娃,是啥愁人的玩意兒呢。
李山河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心里頭那點沉重感,倒是被沖淡了不少。
他嘿嘿一樂,揣著手就走了過去,想開口緩和一下氣氛。
“我說,爺,爹,你們爺仨這是整的哪一出???”
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調(diào)侃道,“擱這兒擺一字長蛇陣呢?咋的,等我回來,準(zhǔn)備跟我操練操練?”
他話音剛落,蹲著的三個人,齊刷刷地抬起了頭。
彪子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剛想站起來說話。
可他旁邊的李寶財和田老登,那反應(yīng)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兩雙眼睛,一雙渾濁但精光四射,一雙平時看著不著調(diào)此刻卻銳利得很,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李山-河。
那眼神,看得李山河心里頭有點發(fā)毛。
“小兔崽子,你還知道回來?”田老登第一個開了口,他把手里的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尖狠狠地碾了碾,站了起來。
“你小子,嘴上是抹了蜜還是咋的?越來越會說了哈?”李寶財也跟著站了起來,他沒田老登那么沖,但那語氣,也是不善。
李山河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對。
這倆老頭,火氣不小啊。
他趕緊陪著笑臉:“爹,爺,看你們說的,我這不剛辦完事就立馬回來了嘛。你們這是咋了?誰惹你們生氣了?”
“誰惹的?你說誰惹的!”田老登一瞪眼,走過來一把就薅住了李山河的后脖領(lǐng)子,“你小子現(xiàn)在是出息了,當(dāng)?shù)?,連你老丈人跟你爺都敢開涮了是吧?”
“我哪敢啊,爹!”李山河脖子被掐著,動彈不得,只能苦著臉求饒。
“你不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
李寶財也走了過來,他沒動手,只是用那煙袋鍋的銅鍋頭,在李山河的腦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小王八犢子,沒大沒小的。你爹你爺在這兒給你看家護院,你倒好,回來就拿我們尋開心?”
“哎呦!爺!我錯了!我真錯了!”李山河這下是真沒轍了。
他萬萬沒想到啊,自已不過是開了句玩笑,就招來這么一頓爹爺混合雙打”。
這家庭地位,掉得也太快了吧!
這要擱以前,自已嘴再賤,老爺子頂多也就是笑罵一句,哪會真動手??!
現(xiàn)在倒好,老丈人上手掐,親爺爺上手敲,這待遇,簡直是一落千丈。
他心里頭那叫一個委屈。
好在,李寶-財和田老登也就是意思意思,給他個下馬威。
看他服了軟,也就松開了手。
田老登拍了拍手,哼了一聲:“算你小子識相?!?/p>
李寶財也把煙袋鍋收了回去,斜著眼看他:“下回再敢胡咧咧,看我怎么收拾你?!?/p>
李山河揉著自已的后脖頸子,又摸了摸腦門,一臉的哭笑不得。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已這當(dāng)了爹,在家里這幫長輩眼里,非但沒升級,反而降級了。
以前是寶貝孫子、好女婿,現(xiàn)在估計就是個能干活、能掙錢的長工。
家里的重心,已經(jīng)全都在那幾個剛出生的小家伙身上了。
他這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泛酸,但更多的,還是一種說不出的踏實和溫暖。
他走到墻邊,學(xué)著他們剛才的樣子,也蹲了下來,從兜里掏出煙,給李寶財和田老登一人遞了一根,又給彪子扔了一根。
“爺,爹,你們咋不進去呢?這走廊里風(fēng)大,多冷啊?!崩钌胶咏o他們點上火,自已也點了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中,他的心情總算是平復(fù)了一些。
田老登抽了口煙,吐了個煙圈,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們想在這兒蹲著?還不是你那倆好媳婦!”
“我媳婦咋了?”李山河一愣。
“剛醒了,正給孩子喂奶呢。”李寶財接過話茬,聲音倒是緩和了不少,“屋里你奶和你丈母娘她們都在,我們這幾個大老爺們兒,杵在里面嘎哈?不方便,就都出來了?!?/p>
李山河一聽,這才恍然大悟。
確實,這年頭,思想還比較保守。媳婦喂奶,公公、老丈人、爺爺在旁邊看著,確實不像話。
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然后,他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彪子。
“彪子,你呢?你咋也出來了?你媳婦也喂奶呢?”
彪子聞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已那跟鋼針?biāo)频陌宕珙^,黑紅的臉上透著一股子尷尬。
“俺媳婦也醒了,俺娘在里面伺候著呢?!彼Y聲甕氣地說道,“俺娘說俺剛才在產(chǎn)房門口又哭又嚎的,身上又是汗味又是煙味的,太埋汰,怕熏著孩子,就把俺給攆出來了?!?/p>
“噗……”
李山河一個沒忍住,差點把剛吸進去的煙給噴出來。
他看著彪子那副委屈又不敢反駁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想笑。
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結(jié)果被自已親娘給嫌棄了。
“行了,別笑了?!崩顚?財?shù)闪死钌胶右谎郏澳愦笾蹲舆@也是為了孩子好。剛出生的娃,金貴著呢,是得注意點?!?/p>
李山河趕緊收起笑容,點了點頭。
他知道,老爺子他們現(xiàn)在是三句話不離孩子。
他彈了彈煙灰,看著蹲在自已旁邊,一臉愁容的彪子,心里頭一動。
“彪子,那你擱這兒蹲著,也不全是因為被攆出來了吧?你是不是有啥事兒?”
彪子這小子,雖然有時候虎了點,但心思不笨,尤其是對他這個二叔,那更是忠心耿耿。
剛才自已被院長叫走,那么急,他肯定看在眼里了。
果然,彪子聽他這么一問,立馬抬起了頭,那雙平時看著有點憨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擔(dān)憂。
“二叔,俺這不是等你回來嘛?!彼麥惤诵?,壓低了聲音,“剛才那小護士那么著急忙慌地把你叫走,還說是院長找你。俺尋思著,你肯定是遇上啥事兒了。俺這心里頭,不踏實?!?/p>
彪子這話一出口,旁邊正抽著煙的李寶財和田老登,動作同時一頓。
兩人的目光,再一次,像兩把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又落在了李山河的身上。
剛才那點玩笑打鬧的氣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廊里,只剩下煙頭明滅的微光,和三個長輩帶著審視和擔(dān)憂的眼神。
李山河知道,這道坎,是躲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