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嘉蘭關(guān)。
也不是。
嘉蘭關(guān)沒有綠樹成蔭,波光粼粼的湖泊,沒有在京城的晏家。
宋時比她當(dāng)年入京看到的第一眼還要年輕,眼神里沒有審視,語氣溫柔中又帶著點埋怨,“你又帶著妹妹出去瘋跑,瞧瞧這小泥猴樣,都看不出來是漂亮小姑娘了?!?/p>
她倚靠著母親,任由她給自已掃衣擺的灰塵,頭發(fā)上的碎屑,大哥在一旁苦著臉站著,“娘,你弄錯了,不是我?guī)妹贸鋈ク偱堋J敲妹脦页鋈ク?,帶我出去玩呢。?/p>
“不是你還有誰,妹妹最文靜了?!彼螘r見他還要頂嘴,揚起手在他背上輕輕拍幾下,就有無數(shù)灰土飛塵,立即尖叫,“臟死了,快去洗澡,不洗澡今天就不要進屋吃飯了?!?/p>
晏子歸就在一旁笑瞇瞇看著。
晚間祖父祖母,爹娘,三叔三嬸,弟弟妹妹們好大一家子圍著圓桌吃飯,熱熱鬧鬧,祖父要喝酒,爹陪著喝兩杯就面色赤紅,祖母拿過祖父的酒杯聞聞,問是誰把米酒換了烈酒。
祖父背過身去裝聽不見,抓緊酒壺,趕緊灌兩口,三叔笑岑岑湊上去說娘,喝點酒暖暖身子,沒啥事,大哥就是喝酒上臉,喝啥酒,喝多少都是這樣,沒事的,然后被祖母在頭上敲了栗子。
晏子歸自已吃飯,還分心照看著坐在邊上的妹妹們,看她們吃飯需不需要幫忙,“你吃你的,妹妹我看著。”三嬸笑著讓她不要管。
滿城飛花的時節(jié),家里來了客人,清俊有禮的少年,看見她進來就微笑示意,晏子歸第一次學(xué)著文靜的走路,走到祖母背后倚住,好奇的看他。
祖母說他是祖父故交好友家的子弟,正在游歷山河,路過這里過來打個招呼。
大哥和二弟纏著問他游歷路上的故事,晏子歸也想聽,用輕功趴在客房院頂上,豎著耳朵聽,周洄說話聲音好聽,語速不急不慢,緩緩如流水,引人致勝。
晏子歸暢想他說的美景中,連什么時候說話聲音結(jié)束了都不知道,再回過神來,周洄站在廊下笑瞇瞇看著她,“大小姐想聽盡可以從院子進來聽,不必在此趴著?!?/p>
晏子歸被發(fā)現(xiàn)不好意思,一個輕功飛走了。
幸好,周洄不會武功,不會跟來。
祖父讓她教周洄騎馬,她也是沒細想,一個游歷山河的人,怎么會不知道騎馬,當(dāng)真認真細致地教他騎馬,不小心疊在馬鞍上的手,一觸即離,少年少女不用說盡的心事,都在臉頰的緋紅里。
他們在草地上,在戈壁,在長長的看不到頭的綠樹道上,一直一直跑著馬。
無憂無慮,只有快樂和自由。
晏子歸半夜醒來嘴角都噙著笑,意識到一切只是一場夢后,她茫然若失,擁被坐起,紫蘇抬燈來問,娘娘?
晏子歸看向床頭掛著的宮燈穗子,它還留在無風(fēng)自動的余動中。
是陛下來過,縱使離別,也不想讓她傷心,只送她一場美夢,深藏在內(nèi)心,祖母父母兄弟都在身邊,伴隨著長大的美夢,周洄也不用受身份的限制,可以陪著她做想做的事,跑馬,游歷山河。
晏子歸先是笑,笑著笑著,豆大的淚珠就從眼眶滾落,她對著空氣喃喃,“我知道了,我不會絆著你往生的腳步,我會好好的,你安心的去吧,不要在奈何橋上等我,有緣,下輩子再見?!?/p>
紫蘇安靜陪著晏子歸哭,等她哭累了,重新又躺下休息。
第二天梳頭的時候,紫蘇沒忍住驚叫了一聲,其實從先帝病重開始,晏子歸就開始長白頭發(fā),只是數(shù)量少,紫蘇梳頭的時候注意點,不讓白發(fā)露出來,如今的白發(fā)卻是有些多,遮都遮不住。
娘娘昨夜不是已經(jīng)想通了嗎?怎么醒來白頭發(fā)還更多了。
“驚訝什么?又不是第一天長?!标套託w笑她大驚小怪,她對著銅鏡,撫摸著自已的頭發(fā),主要是額角到耳尖的頭發(fā)都白了,這么顯眼的位置還真是不好遮,“挺好的,這也算是先帝留給我的紀(jì)念。”
紫蘇還好,余下宮女嚇得不露痕跡往后退一步,不敢搭話,覺得娘娘是不是傷心過度,失心瘋了。
晏子歸沒瘋,她狀態(tài)真的還挺好,至少是比之前一直渾渾噩噩猶如元神脫竅,只留肉體麻木承受的狀況好多了。
在靈堂里同陛下說了幾句話,說他清減了,不要仗著身體好就不當(dāng)回事,把康王,長瀛長玄都叫到身邊,各個哭成核桃眼,見到她都是小聲抽泣,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晏子歸一個個的摸著小臉過去,“都是母后不好,母后都沒顧上你們,這些天委屈壞了吧?!?/p>
“母后,你不會離開我們吧?”長瀛哭著問,身邊人都說帝后深情,先帝這么走了,只怕太后遭不住也要跟著走,長瀛太害怕了。
“母后離開你們?nèi)ツ睦??”晏子歸捧著她的臉笑道,她看一眼面前的三個孩子,“你們的皇帝哥哥,因為身份,只能以日代月,我想讓你們?yōu)槟銈兏富适厝ⅲ銈兛沙缘米∵@個苦?”
三人齊齊點頭,自然是愿意的。
“好孩子。”
“康王妃既然已經(jīng)定下,著人去通知一聲,如果她愿意再等上三年,就接進宮,陪伴守孝,若是不愿意等,就收回婚書,允她自嫁?!?/p>
本就是為了沖喜才決定賜婚,可惜人選定下,日期也定下,周洄卻沒等到成親那日,那女郎比康王還大上半年,再等三年都二十了,變數(shù)太大,不愿意等也是正常。
消息傳到程家,程父把握不定,繼室說風(fēng)涼話,“既然太后寬宥,還是拿回八字,主君另擇佳婿好了,都說康王隨了先帝,是個天生的病秧子,這還要守孝三年,只怕是望門寡,這康王妃有命做沒命享,竹籃打水一場空?!?/p>
“望門寡怎么了?”程珠從外面進來,她是聽說宮里來人了,就過來問問,畢竟當(dāng)初也是她建議父親把她的八字送上去合的。
這門婚事是她自找的,可不能有閃失。
聽聞宮里的來意,程珠問父親,“這還需要考慮什么?”
“肯定是要進宮的呀。”
“可是再等三年,你就二十了?!背谈笓?dān)憂,就是你妹妹,出了國孝再定人家,再嫁人,只怕都會比你先當(dāng)娘。
“進宮,這個親王妃的位置就跑不了?!本退憧低踉谶@期間死了,她有進宮守孝這段經(jīng)歷,不管是嫁給靈牌過繼子嗣,還是太后收做義女,她的身份都不一樣。
“珠兒呀,你爹是讀書人,凡事講究文雅,你看你,一門心思攀富貴也不知道隨了誰的根。”繼母陰陽怪氣。
程珠看向她,當(dāng)然是多虧了你,要不是這么多年你一直兩副面孔,縱容家中下人拜高踩低,她也不會憋著一口氣,想要高嫁,讓繼母好看。
如果不是為了給先帝沖喜,只看八字,她這樣的家世是如何都入不了皇家的眼,圣旨來的那天,繼母和她女兒眼中的妒恨就讓程珠心情大好。
“珠兒?!背谈肝兆∨畠旱氖?,“是爹沒用,給不了你大富大貴的生活,但是爹希望你找個知冷知熱的人,皇家雖好,可若讓你一輩子孤苦無依,我到了地下,怎么和你娘交代。”
“爹?!背讨榛位嗡氖?,“嫁到皇家,那才是一輩子和孤苦二字無緣,盡是享福的好日子,娘要知道,肯定夸你有本事,沒委屈我。”
“反正女兒愿意進宮,未來的種種,女兒也愿意承受,爹爹就隨了我的意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