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劇烈活動又泡了溫泉。

這一覺應該睡的很香甜。

但是晏子歸半夜醒來，就毫無睡意，子衿子佩同她睡在一間，兩人手舉著拳頭擺在臉側，睡的正香。

“還是年輕好?！?/p>

晏子歸嘟囔著走到屋外，紫蘇守夜，緊跟著出來，“姑娘。”

“沒事，我起來看月亮?！?/p>

天上只有半輪月亮。

“姑娘睡不著？”紫蘇問。

晏子歸點頭，“祖母說人到年紀，對環(huán)境就會變得敏感，換了熟悉的地方和床就會睡不著，我就到年紀了？”

紫蘇低頭笑，“姑娘還年輕呢，正是水靈靈的時候?！?/p>

再水靈，該睡不著的時候還是睡不著，紫蘇去倒了溫熱茶水給晏子歸，就陪她一起在外待著。

山林夜風，簌簌作響。

“姑娘不怕嗎？”紫蘇好奇，“這風聲聽起來有點像鬼哭?！?/p>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标套託w笑話她是不是內心有鬼，才會聽風聲都像鬼。

“奴婢沒有害過人?！弊咸K道，“再說有姑娘在，姑娘一身正氣，一定可以保護奴婢?！?/p>

主仆倆就吹著夜風等到天肚白。

起身拍拍屁股，“我去溜達一圈，你去廚房看看有什么能做的，餓了?！?/p>

“姑娘去騎馬嗎？”

“嗯?！?/p>

說是溜達一圈，其實有點遠，回來的時候，遠遠看見有人聚在一起，才放緩馬步，丹砂就急急跑上前。

“姑娘，家里來信，說是出事讓你快回去?！?/p>

“出什么事了？”

“他只說姑娘回去就知道了?！?/p>

晏子歸在馬上猶豫一會，“我騎馬先回去，你替我去跟縣主說一聲，實在抱歉，下次再賠禮?！?/p>

“其余人照顧好兩位小小姐回去?！?/p>

晏子歸交代完就一夾馬肚，往家趕去。

紫蘇連忙去推丹砂，“你騎馬跟上大姑娘，縣主那我去說。”

“那就交給你了?！钡ど爸鄙像R趕去。

晏子歸一路飛奔，到家后看到門上掛出的白燈籠，“這是怎么了？”

門口的家丁就在哀哀哭泣，晏子歸問什么都不說，她氣得把人往邊上一推，“都啞巴了？”

“好端端的，掛什么白燈籠?！?/p>

碧云頭上扎著白花迎上來，“姑娘可回來了，快去看看老夫人吧?！?/p>

“祖母怎么了？”晏子歸沒發(fā)覺自已聲音都在抖。

“不是夫人，是，是將軍?！北淘菩奶鄣乜粗套託w，昨夜突來噩耗，一家人都懵了，還是老夫人穩(wěn)住局面，布置靈堂，報官，給老將軍處理儀容。

直到凌晨，將軍入館，她才倒下。

將軍出事，最傷心的應該就是老夫人和大姑娘了。

“祖父怎么了？”晏子歸茫然問道，她不是傻瓜，她只是不想接受。

碧云推著她往前走。

靈堂里傳來三叔嚎啕大哭,“爹啊，我的爹啊，說好我趕車陪你去江南，我們爺倆好好處，你會比對大哥更疼我，你怎么就走了呀我的爹?！?/p>

晏子歸惶急的喘著氣，眼淚不自覺的掉下來，她甩開碧云，直直往玉梨院跑去。

不會的，她只是出門了一天，家里怎么會出事？祖父怎么會出事，都是騙人的。

祖母會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

王露梅在玉梨院侍奉江采女，看到晏子歸進來也是強忍眼淚，“你別哭，勸祖母別傷心，好好振作?！?/p>

晏子歸胡亂應著，她進到內室，江采女靜靜躺在床上，發(fā)白如枯草，面若金紙，氣若游絲，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祖母?！标套託w撲到她身前，“你怎么了，你別嚇我呀。”

“我以后不出去玩了，我哪都不去了，我就在家里陪著你們，你別嚇唬我?！?/p>

“參呢?！标套託w突然想到什么，沖外喊著，“祖母庫里還有半截百年老參，快拿來救命啊。”

“子歸?！苯膳牭疥套託w的聲音睜開眼。

“我在這呢，祖母，子歸在這呢?！标套託w抓著她的手放在自已的臉頰。

“你祖父沒了，我也活不成了?！苯膳畤@息。

她這一生命運多舛，幼失父母，被親人推來搡去，差點流落街頭時碰到師傅，救她性命，教她本事，原本以為能這么安穩(wěn)到老，師傅正常行醫(yī)卻被誣陷，師徒兩走投無路時被晏安邦救下。

那時候他背著一個行囊正準備去邊關從軍。

師傅要她報恩跟著晏安邦，師傅已經太老了，護不住才長成的江采女，晏安邦看著像個實心人，師傅要她跟著他得一時的安穩(wěn)，再找一個好男人。

江采女覺得也許自已是個災星，所以父母會早早離她而去，師傅也會受她所累無法終老。她答應跟著晏安邦走，只是不想連累師傅。

她也不想連累晏安邦，到邊關她就離開了，自已開個小醫(yī)攤，活到幾時是幾時。

晏安邦常來找她。

他受傷太頻繁了。

頻繁到讓人生氣的程度。

她再一次下通牒讓晏安邦找軍中的大夫，別來找她時，晏安邦嬉皮笑臉地捧著她的手，“好姐姐，只你醫(yī)得我好，求你救命?！?/p>

少年的喜歡那么明顯，江采女想也許活著也不錯。

他們在邊關成親，立功，得勝回朝，還去師傅落腳的地方給他磕頭，師傅說他要回江南了，日后就在江南見面。

那是晏安邦第一次答應她會陪她去江南。

京中的婆母難纏，表妹精詐，官太太比小江大夫難當，但是因為晏安邦，江采女都忍下了，生了孩子，繼續(xù)出征。

駐守嘉蘭關意識到母子離心，是江采女久違的不想活，原來天煞孤星，就是自已生的也不能例外。

晏安邦為了她，從家里強要了一個小女娃過來，晏子歸在她耳旁哭泣的時候，晏安邦說，“阿姐，這個孩子咱們就放在眼前帶，她肯定和咱們親?！?/p>

她又被晏安邦救回來一條命。

如果不是他，世間早就沒有江采女。

晏安邦救了江采女，可是誰去救晏安邦？

他比自已還小呢。

江采女心如刀割，也許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晏安邦可以長命百歲。

“祖母，你不要說胡話?！标套託w哭著懇求，“你還有我呢，就當是為了我活著吧，求求你，如果，如果你們都走了，我怎么辦呀。祖母?！?/p>

“你祖父身上有二十二個傷口?！弊蛞谷怂突貋硪呀浭莻€血葫蘆，江采女沒讓任何人幫忙，自已一點點地給晏安邦清洗干凈。

他身上每一道傷口她都如數家珍，新添的傷口足有二十二個。

“囡囡，給你祖父報仇?！苯膳昧ξ罩套託w的手。

晏子歸點頭，“我會的，我會給祖父報仇的。”

“所以你要活著，你要看著我給祖父報仇啊?！?/p>

江采女得到晏子歸的回答后，彎起嘴角，溘然長逝。

“祖母，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