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就是膨脹。
而且,八九十年代,極大部分人都認(rèn)為外國的月亮比較圓,米國的空氣都帶著異樣的馨香。
因此,這進(jìn)口商店的東西十分緊俏好賣。
就算是那人不要的破爛,只要貼上舶來品的標(biāo)簽,那都能賣出高價。
沈琰當(dāng)然瞧不上,往后幾十年,國家發(fā)展高速,全世界多少華國制造?
只是他摸不透賀昭箐的口味,倒不如讓她自己去挑挑。
喜不喜歡再另外說。
母女兩人抵達(dá)進(jìn)口商店。
里面的店員也是個時髦年輕的小姑娘,態(tài)度不算好,瞧見兩人進(jìn)來,一臉懶散,正在涂指甲油。
“喜歡什么自個兒瞧瞧,店里的東西都很貴,不買的話就別摸了,摸壞了你們可賠不起!”
蘇幼雪臉色難看起來。
她蹙眉,正準(zhǔn)備過去好好理論理論,賀昭箐趕緊拉住了她。
“咱們看一看,不買也成,這衣服媽也看不上,不見得多喜歡?!?/p>
賀昭箐低聲道。
她說的是實話。
說是說進(jìn)口商店,但是款式并不多,就那么幾樣,而且尺碼偏大,她一瞧就知道壓根不顯腰身。
不適合自己。
蘇幼雪這才沒多說。
的確,和不相關(guān)的人起沖突的確是沒這個必要。
母女兩人在店里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實在是沒有相中的衣服,蘇幼雪拉著賀昭箐往外走。
“媽,這衣服款式太少了,等再過幾天,沈琰在云城那邊的服裝就要運過來了,到時候咱們再……”
蘇幼雪正說著,她忽然瞧見賀昭箐的臉色有些不對勁。
兩人這會兒剛剛走離了進(jìn)口商店,站在電線桿下,而此刻,賀昭箐卻僵住步子,臉色蒼白,微微瞪大眼,盯著不遠(yuǎn)處。
蘇幼雪意識到不對勁。
她當(dāng)下皺著眉,朝著賀昭箐的視線方向看去。
而這一看,蘇幼雪也一瞬間血液逆流,手腳冰涼一片。
她張了張嘴。
聲音在這一剎那卻卡在了喉嚨里,怎么都說不出口。
因為,此刻,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的人,不是別人。
是蘇勁松。
是她的父親,賀昭箐的丈夫。
四十多歲的年紀(jì),正值壯年。
一頭黑發(fā)精神抖擻,身形瘦高。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中山裝,身形挺得筆直,五官堅毅且削瘦,眼神沉沉,一只手抄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在把玩著兩個文玩核桃。
一下接著一下,極緩且潤。
而就在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女人。
一身漂亮的西式長裙,高跟鞋,抹了鮮紅的口脂,指甲也是艷麗的大紅色。
女人看起來三十多歲,保養(yǎng)的很好,這會兒正站在蘇勁松的身邊,巧笑倩兮的說些什么。
她伸手,指了指進(jìn)口商店。
蘇勁松臉色淡淡,點點頭,示意她自己進(jìn)去。
而后,那女人走了進(jìn)去,之前還愛答不理的售貨員,這會兒倒像是見著了金主,趕緊放下指甲油,從柜臺后面走出來了。
兩人的關(guān)系,不言而喻。
蘇幼雪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朝著賀昭箐看了過去。
賀昭箐眼睛里的光一瞬間黯淡了下去。
她本能的轉(zhuǎn)過身子,躲在電線桿的后面,雖然眼眶有些酸,但是在自己女兒面前,她不想露出自己的窘態(tài)。
見蘇幼雪朝著自己看過來,賀昭箐極為勉強(qiáng)的扯了扯嘴角,而后露出了一個笑臉。
“沒什么事,我早就知道了。”
賀昭箐聽見自己的聲音又輕又愉悅,“只是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你爸,挺意外的?!?/p>
她想。
自己裝得應(yīng)該夠好了吧?
應(yīng)該不會被女兒察覺到,自己心臟已經(jīng)疼得連呼吸都困難了吧?
蘇幼雪手腳發(fā)涼。
她卻悲哀的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連上前質(zhì)問的勇氣都沒有。
實際上,當(dāng)街捉奸這種事,受到最大的傷害還是原配罷了。
將僅剩下的一點自尊,一點點碾碎。
當(dāng)著滿大街所有人的面,血淋淋的揭開自己的傷口。
蘇幼雪深吸一口氣,她回頭,朝著那個人看了一眼,而后伸手在賀昭箐的后背上輕輕拍了拍,道:“媽,咱們回家?!?/p>
賀昭箐露出笑臉,“好?!?/p>
母女兩人轉(zhuǎn)身離開。
而不遠(yuǎn)處,正轉(zhuǎn)身準(zhǔn)備找個地方靠著的蘇勁松,卻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什么,轉(zhuǎn)頭飛快的看了過來。
他皺著眉頭,盯著街道洶涌的人流,仔仔細(xì)細(xì)的看了看,卻什么都沒看見。
應(yīng)該是眼花了吧。
他扯了扯唇角,又從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煙,點燃。
吸了兩口,里面的女人就已經(jīng)興高采烈地挑選好了東西。
“蘇副廳長!這件連衣裙怎么樣?”
女人走出來,笑著將手里的裙子展開。
是一件碎花大裙擺的連衣裙,肩膀上還有墊肩,領(lǐng)口是雞心領(lǐng)的,穿在身上腰部還有一根繩子,一抽就能收緊。
他上下看了一眼,神色仍舊淡淡。
“不錯,很適合你?!?/p>
蘇勁松道。
他說完,走進(jìn)進(jìn)口商店,從口袋里拿出錢包準(zhǔn)備付錢。
低頭的一剎那,他的腦海里,卻又冒出了賀昭箐的身影。
扯了扯嘴角,他又笑了笑,旋即付了錢。
他實在是搞不明白。
這年頭,是個女人都喜歡追求國外的衣服首飾。
可是,那些東西有什么好看的呢?
花里胡哨,浮躁喧鬧。
他想,要說最好看,怕是只有那一身旗袍吧。
勾勒出身體曲線,不肥不瘦,恰到好處,盤扣順著腰身直到領(lǐng)口,撐著一把油紙傘,一雙繡花鞋,在煙雨朦朧的三月,婀娜娉婷的走在拱橋上。
一口吳儂軟語,甜糯勾魂。
又豈是這些洋貨能比擬的?
付完錢,他走出門,身邊女人聲音甜得發(fā)膩。
他的心思,卻再次飄遠(yuǎn)了。
…………
傍晚六點。
沈琰回到家,剛走進(jìn)院子就看見鄭紅霞蹲在地上,手里拿著一把小蒲扇,正在熬藥。
瓦罐里,咕嘟嘟的沸騰著,滿院子都是飄著的中藥味兒。
今天下了雨,沈琰將傘收好放在一旁,進(jìn)來瞧了一眼鄭紅霞,問道:“大娘?咋了?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去醫(yī)院?”
鄭紅霞拿著小蒲扇,輕輕扇著,旁邊果果糖糖跑來跑去,樂呵呵的鬧騰。
湊過來,抱著沈琰的腿,挨個仰著腦袋道:“鄭奶奶說肚子疼呢!都疼了好久了!”
糖糖仰著小臉蛋看著沈琰,又指了指鄭紅霞:“剛才奶奶都哭啦!肯定很疼,爸爸,你帶鄭奶奶去醫(yī)院吧!我們照顧媽媽!”
童言稚語,叫鄭紅霞和沈琰沒忍住互相對視一眼笑了出來。
這兩丫頭片子。
“就是肚子里不舒服,這些天大葷大油吃多了,不消化鬧肚子呢!”
鄭紅霞笑著道。
她說著,拿起抹布墊著,一把掀開了鍋蓋,指著里面道:“你瞧,山楂,豬肚,都是化食兒的,我能有啥事?”
“這方子咱京都有名的老中醫(yī)給開的,不錯,吃了兩天了,估計沒兩天就好了?!?/p>
“甭?lián)模 ?/p>
沈琰聞言這才放了心。
他笑著逗了兩個小家伙玩了一會兒,這才道:“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訴我一聲兒,我?guī)闳メt(yī)院!”
鄭大娘笑著應(yīng)了。
又將瓦罐蓋子給蓋著了,而后忽然對著沈琰道:“小蘇今兒個和小賀回來有些不對勁兒,你去瞧瞧,晚飯等會兒我讓敏杰做?!?/p>
不對勁?
沈琰聞言,當(dāng)下沒多想,轉(zhuǎn)身朝著屋子里大步走去。
推開門,屋子里只有蘇幼雪在。
她坐在炕上,雙手抱著膝蓋,頭埋著,一頭黑發(fā)垂了一身。
似乎是聽見聲音,她被驚醒,當(dāng)下抬頭,瞧見是沈琰,蘇幼雪露出笑臉。
“你回來了?”
她的額頭上,有一個靠著膝蓋印下的紅印子。
足以可見是呆著好久了。
“怎么了?”
沈琰走過來,脫了鞋子,在她身邊坐下。
他盯著蘇幼雪,忽然瞧見她的眼眶有一點泛紅。
眉頭一皺,道:“怎么哭了?”
沈琰說著,伸出手,將她攬進(jìn)懷里,湊過去吻了吻她的額頭,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蘇幼雪抿著唇,搖了搖頭,將腦袋埋在沈琰的胸膛前,蹭了蹭。
“不是我,是我媽。”
最親密的人永遠(yuǎn)是夫妻。
蘇幼雪沒打算瞞著沈琰,當(dāng)下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她的語氣有些忿忿而不滿,連帶著當(dāng)年幼時的情感一并噴薄而出。
“當(dāng)年他離開我和我媽,說是要回滬市安定好再來接我們,我媽帶著我足足等了八年……”
蘇幼雪很少和沈琰說自己以前的事情。
對于她來說,過去的就過去了。
但是在今日,親眼瞧見蘇勁松的身邊站著別的女人,看見賀昭箐一臉強(qiáng)忍痛楚歡笑的神情。
叫她情緒微微有些失控。
當(dāng)年,賀昭箐家在蘇州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
后來分田到戶,賀昭箐家雖然破敗了下來,但是骨子里的教養(yǎng)和自小的禮儀教育,還是讓她亭亭玉立,出落得遠(yuǎn)近聞名。
沒隔多久就遇到了蘇勁松。
那時候,兩人都沒想到,會糾纏這么大半輩子。
后來蘇勁松回蘇州,兩人私定終身。
再后來,懷孕,生下蘇幼雪,蘇勁松回滬市,一去八年,再次回來的時候,的確是將母女倆接了過去。
但是,對于蘇幼雪而言,還不如八歲之前在蘇州鄉(xiāng)下過的快活。
“家里沒人喜歡我們。”
蘇幼雪蜷縮在沈琰的懷里,笑了笑,聲音輕而自嘲,
“我和媽媽,就像是見不得光的人,只能躲在洋樓里,很少出去?!?/p>
“他每天就來一次,陪我媽和我媽吃一頓中飯,吃完就走。”
“有時候晚上好不容易過來一次,我媽媽能高興一天?!?/p>
蘇幼雪慢慢說著。
房間里空氣也變得安靜而綿長。
沈琰抱著她的手,一點點縮緊。
對于他來說,沈琰只知道蘇幼雪是大門大戶出來的姑娘,壓根不知道還有這么多不堪而沉痛的回去。
“都過去了?!?/p>
良久,沈琰抱著她,下巴在她的頭發(fā)上輕輕蹭了蹭,而后道:“一切都過去了,我想,咱媽應(yīng)該能想明白的?!?/p>
“畢竟,人這一輩子都要努力為自己而活?!?/p>
蘇幼雪點頭,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抱著沈琰。
…………
距離上次東子進(jìn)去已經(jīng)四五天了。
按照沈國華的計劃。
沈琰在醫(yī)院里和方云良碰面后,再加上自己送的那一筆錢,怎么著也應(yīng)該有動靜了。
畢竟,按照方云良的性子,他就是個炮仗,一點就炸。
他給了那么多錢,總不能半點火星子都沒有吧?
然而。
眼見著四五天過去了,店里一切照常,居然半點情況都沒有?
這叫一向沉著冷靜的沈國華也難免著急起來。
這日,他終于沒忍住,早早就到了店里。
“方云良?”
沈國華一眼就看見蹲在門口抽煙的方云良。
后者抽著煙,吐著煙圈,穿著一件夾克衫,喇叭褲,蛤蟆鏡掛在頭頂上,標(biāo)簽都沒拆。
看起來老神在在。
“怎么回事?”
沈國華走過去,皺著眉頭,壓低聲音道:“你怎么還有心思抽煙?這都什么時候了?你沒看見咱們的店鋪已經(jīng)開不下去了嗎?生意都被紅波電器店搶光了!你怎么還有心思抽煙?”
真是叫他憋了一肚子火!
方云良斜睨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我為什么沒心思抽煙?他沈琰現(xiàn)在是上頭護(hù)著的人,動了他,進(jìn)所里可就沒那么好說話了?!?/p>
“沈國華,你不是很有本事嗎?怎么就攛掇我?有本事,自己去??!”
話說到這里,方云良已經(jīng)加重了語氣。
那股子狠厲勁兒一出來,頓時將沈國華一頓,瞬間清醒了不少。
“云良,你誤會了,我這不是著急么?”
沈國華臉色鐵青,勉強(qiáng)擠出笑臉,道:“咱們都為了混口飯吃,這會兒生意被搶了,心里都不好受,你那些個兄弟也缺錢了吧?這件事,要是再不解決,咱們都得喝西北風(fēng)?!?/p>
他說著,從口袋里摸出一沓錢。
目測得有五六百。
“這些錢,你先拿著花,咱們都是一起合作的伙伴,都冷靜冷靜?!?/p>
方云良嗤笑了一聲,順手接了過來,點了點。
“就這么點?”
他嘲諷盯著沈國華,手里的錢抖得嘩啦啦作響。
“還不夠??!”
沈國華一愣。
頓時有些不悅起來。
他這一舉動,原本就帶著收買和安撫的意思。
之前屢試不爽,對于方云良而言,收一次錢就是欠自己一次人情,哪次不奏效?
怎么這次……
他瞧著自己的眼神叫他心里一個咯噔?
沈國華稍稍冷靜了片刻,瞧著方云良,開口道:“方云良,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這些錢可不少了,而且,這可是我拿給你的!你說這話是不是太過分了?”
“過分?”
方云良聞言,像是聽見了什么笑話似的,當(dāng)下站起身來,冷笑了兩聲,提高音量,罵道:“沈國華,你他媽的,把老子當(dāng)傻子耍呢?!”
沈國華一愣。
“五百塊就叫多了?這一年來,你坑老子的錢,坑老子兄弟給你打白工,五百塊打發(fā)叫花子呢?”
方云良原本生的就高大。
一身腱子肉,帶著戾氣,站起身來盯著沈國華的一剎那,壯碩而恐怖。
他臉一白。
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國華這人,雖然極度自私,工于心計,千方百計想要利用別人,但是在真正面對這種實打?qū)嵉耐{時,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認(rèn)慫。
畢竟,任何東西再重要,都沒有命重要。
沈國華雖然神色閃躲,卻還是想要辯解一番。
“云良,你在說什么?咱們合作這么久了,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嗎?”
他道:“這一年多來,咱們倆開店,一直都是分工明確,利潤均分,我哪里虧待過你和你的小弟?”
“你別聽信別人的話,傷了咱們的和氣?!?/p>
方云良臉色陰鷙。
強(qiáng)飛和東子這會兒也來了。
兩人沒吭聲,手里拿著一根棍子,在柜臺上吧嗒吧嗒的敲著,眼睛冷冰冰地盯著沈國華,似乎只要方云良說一聲,兩人就能直接上。
這架勢。
叫沈國華心都懸了起來。
“方云良!你可想清楚了!咱們才是合作伙伴!”
他大聲道,緊張得不行。
“癟三?!?/p>
方云良罵了一句。
“合作伙伴?老子他媽的,當(dāng)初和你合作,錢出了一半,店面兒也是老子找的,結(jié)果你干了啥事?”
他大罵道:“電子表進(jìn)貨價四十五元?收音機(jī)進(jìn)貨價八十元?你他媽,把老子當(dāng)猴耍呢?!”
提起這個,方云良就近乎暴走。
之前沈琰說起利潤的時候,他起了疑心,當(dāng)下回來查賬。
結(jié)果照著箱子里的進(jìn)貨價一查,發(fā)現(xiàn)利潤什么的居然全都對得上。
他那會兒還懷疑是沈琰在坑自己。
結(jié)果第二天,強(qiáng)飛去找了楊樹龍,兩人關(guān)系還算是不錯,強(qiáng)飛他老子以前跟著楊樹龍一起收過破爛。
楊樹龍?zhí)托奶头?,甚至拿出自己去羊城照的照片,證明自己的的確確跟著沈琰去羊城進(jìn)貨了,這才算是徹底證明,沈國華拿回來的那些進(jìn)貨價有問題。
強(qiáng)飛不信邪,又去別的店面問了一圈。
好家伙。
這一問,就問出了新大陸。
方云良帶著強(qiáng)飛東子三人,又照著新的進(jìn)貨價一對比,算了算,發(fā)現(xiàn)還真的和沈琰說的一樣,這利潤大差不差,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