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四人上了車,沈琰發(fā)現(xiàn)這車子比內(nèi)地的車不知道精裝了多少。
嶄新又舒適。
大巴車啟動,順著寬闊的水泥路面,一路朝著鵬城駛?cè)ァ?/p>
一路上,齊偉就拿著擴音喇叭,開始和幾人介紹如今鵬城熱門的投資項目。
還有一些冷門的,都被他吹上了天。
同行幾人都算是情商頗高,笑著應(yīng)了幾句,但是到時候究竟會不會投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穿過鐵絲網(wǎng),還有林蔭蔥蔥的大道,再穿過兩個工業(yè)區(qū),就到了投標會現(xiàn)場。
下了車,沈琰就瞧見投票會現(xiàn)場有不少人。
一個個都是老油條,彼此寒暄,又互相遞名片。
有人瞧見這邊來了新人,當下又哈哈笑著迎了過來。
只可惜說的都是粵語。
沈琰聽得懂,說不明白,他干脆也不強融。
片刻后,臺上來了人,宣布招標會開始。
沈琰坐在下面,心不在焉的聽著,滿腦子都是找別人要出手的電機廠。
兩個小時后,招標會結(jié)束,和沈琰一起來的那三名港商里有兩人選了滿意的項目投資。
另外一個暫時還在觀望。
齊偉是負責四人的,一解散,就趕緊匆匆忙來找人了。
“李老板,沈老板,你們是沒有滿意的投資項目嗎?”
齊偉問道。
李老板道:“唔系來隨便看看啦,明天再去廠里瞧瞧,我有一個老哥,也在這里,我去問問他再說。”
港商投資也是有人帶的。
掙到了錢,才會有投資的驅(qū)動。
否則的話,誰也不敢來內(nèi)陸吃這第一只螃蟹。
齊偉這才沒再說話。
他又轉(zhuǎn)頭看向沈琰,這次還主動切換了普通話。
“沈老板,你中意什么項目呀?我可以給你介紹!”
沈琰露出笑臉,思忖一會兒,壓低聲音道:“我急著掙錢,投標會就不參與了?!?/p>
他拉長語調(diào),湊在齊偉耳邊,道:“齊招待員,我想買個電機廠,你幫著瞧瞧,有沒有合適的?”
沈琰深信沒有不貪心的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在齊偉的胳膊上拍了拍,一捆卷好的大團結(jié)就這么落進了齊偉的口袋。
這沉甸甸的分量,叫齊偉眼睛一亮。
“哎呀,電機廠!”
他語調(diào)略略提高,笑著道:“放心啦,這年頭港商撤資的也不少,我晚點給你瞧瞧,明天就給你答復!”
沈琰聞言,松了口氣,又遞了一顆煙過去。
“事情成了,我請您吃飯?!?/p>
齊偉嘴角越發(fā)咧開了花。
“成!”
入夜。
日暮沉沉。
一群港商莫約十幾個人,被當?shù)卣写k拉著在鵬城內(nèi)四處閑逛。
說到底都是為了招商投資,這年頭,國內(nèi)大量勞動力過剩,急需投資辦廠來解決勞動力的問題。
沈琰走在人群后,緩步走著,借著茫茫夜色打量著這座城市。
誰能想到,日后它會騰飛,成為極其閃耀的一顆新星呢?
高樓大廈,發(fā)達經(jīng)濟,各色人口。
各種資本和經(jīng)濟立足,高度發(fā)展。
他朝著西北方向看去,當年自己的公司總部就在那個方向。
可是如今只有茫茫夜色還有徹夜燈明的廠房。
“各位,明天招商投資是在下午,上午沒什么活動,你們現(xiàn)在是要休息,還是去唱唱歌跳跳舞呀?”
齊偉笑著問道。
這種事,大家伙兒都心照不宣了。
沈琰就聽見有人操著不太熟悉的普通話,笑了開:“當然是唱歌跳舞啦!這才幾點?睡什么覺,大家一起打打牌啦!”
打打牌。
這話一說,頓時眾人齊刷刷的笑了起來。
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琰原本想要拒絕,然而又想著那地方肯定不少呆在這里的港商,指不定就有自己的目標。
他當下就沒說話了。
齊偉帶著眾人,朝著一家歌舞廳走去。
鵬城的發(fā)展可謂是日新月異,尤其是專門接待港商的歌舞廳,瞧著居然和港城的沒什么兩樣。
燈紅酒綠,穿過走廊進門,就聽見舞池里傳來熱鬧的音樂。
里面果然不少港商,這會兒舞池里有小姑娘在跳舞,一群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熱愛的永遠只有十八歲的小姑娘。
沈琰找了個人最多的地方坐下。
要了一杯飲料,慢慢聽著這些人說粵語聊天。
歌舞廳里,聊的都是姑娘,言語間有些露骨且粗俗。
沈琰抿了一口飲料,別過頭去。
他不會無聊到去批判,有些事,存在即合理,尤其是在如今急需發(fā)展的鵬城來說。
從某些意義上而言,這能夠極大地帶動經(jīng)濟發(fā)展。
雖然殘酷可悲,但是卻是事實。
沈琰坐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沒有找到自己需要的目標,他實在是有些厭倦了,當下起身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片刻,忽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就在自己隔壁。
“哎呀,來來來,走一個!祝咱們今后啊,掙大錢!行大運!再也不樂意聽這些孫子的話了!媽的!”
這話說完,周圍頓時響起了一陣附和的聲音。
“對!趙哥,要說咱們幾個可真不容易,掙點錢,還要偷偷摸摸的,生怕被瞧見,這下好了!今后,哥兒幾個,可就跟著你趙哥混了!”
“就是!掙錢這事兒,總不能叫他們一個人獨占!咱們也來分一杯羹!”
……
沈琰一愣,詫異側(cè)頭瞧去。
就看見昏暗的燈光下,一張方形的桌子,周圍坐滿了人。
幾個赤著上半身的男人,一人摟著一個姑娘,喝著酒,滿嘴粗話,說到興奮的地方,還忍不住朝著姑娘臉上親上一口。
總共五個人,借著光線,沈琰飛快地掃了一眼,頓時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趙權(quán)。
大發(fā)電子廠的趙權(quán)。
他這會兒穿著一件工字背心,正靠在身后的座位上,手里拿著一支煙,湊過去,對著身旁的小姑娘努了努嘴,甕聲道:“沒瞧見呀?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點煙!”
小姑娘趕緊笑著從桌子上拿起洋火,給他點了煙,又湊過去,用自己的身子在他的身上蹭了蹭,輕聲道:“趙哥,別生氣呀,晚點我給您捶捶腿,按摩按摩腳,新學的技術(shù),指定舒服?!?/p>
趙權(quán)美滋滋的猛吸了一口煙,露出愜意的神情。
昏暗的燈光下,嘴臉叫人作嘔。
沈琰盯著趙權(quán)等人又看了一會兒,卻也大致聽出了個明白。
似乎是趙權(quán)從大發(fā)電子廠離開了,準備自己單獨做老板,于是帶著這些之前和他一起的兄弟開干。
沈琰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直覺。
他搖搖頭,不再去看,決定走一步看一步。
沈琰回到招待所,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早上起床的時候是被齊偉喊醒的,其余港商還在睡覺,齊偉獨獨來找沈琰,這無疑是一個好消息。
沈琰一開門,果然就瞧見了齊偉那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嘴巴。
“沈老板,找到了!你啊,運氣可真好,我昨天晚上去幫你問了,又查了一下港商登記表,總算找到了!”
齊偉笑道。
沈琰靜靜的聽他說,又遞了一顆煙過去,齊偉這才不繼續(xù)賣關(guān)子了。
“是一個叫做光明電機廠的港商,聽說是家里出了事兒,急需用錢,也趕著回去照顧媳婦兒,所以要將手里的電機廠賣了,主要就是做一些五金零件,還有一些小型電機也能做,您看看,符不符合您的要求?”
齊偉說完,定定的瞧著沈琰。
實際上,聽見光明電機廠這幾個字眼的時候,沈琰就想起來了。
當年自己將公司總部搬遷到鵬城來,那會兒光明電機廠就在了,不過那時候的規(guī)模比現(xiàn)在大十倍不止,而且也不僅僅制造光明電機,更是涉及到空調(diào),冰箱等等領(lǐng)域,年營業(yè)額一堵突破十個億。
沈琰倒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撿了這么個大便宜!
他面上不露聲色,笑著道:“還真是謝謝齊同志了,我正愁呢!適不適合,我也得去瞧瞧,要是事兒成了,保準少不了你的一頓飯!”
齊偉也跟著笑了開。
沈琰收拾了一下,又洗漱一番,這才跟著齊偉出了門。
順手買了一個饅頭墊吧墊吧肚子,沈琰一路上都在聽齊偉介紹關(guān)于光明電機廠的事兒。
兩人坐上出租車,順著一條筆直的大道一直開,正是上班的時候,沈琰就看見一處處坐落的工廠,鈴聲響起,女工們穿著各色的衣服,穿戴統(tǒng)一的帽子,從宿舍魚貫而出。
并不像是后世的那些新聞報道上面所描述的——女工們臉上神情麻木,機械沒有靈魂。
而是恰恰相反。
一個個十幾歲出頭的小姑娘,鮮活靈動,笑著彼此交談,手里拎著布袋,里面裝著各色的東西。
對于她們來說,在八十年代初能夠來鵬城上班工作,無異于是一件無比光榮且幸福的事情。
港商開設(shè)的廠子,工資酬勞是內(nèi)地的兩三倍。
而且繁華程度也不是自己老家可以比擬的。
每每回去,帶著錢,帶著在這里見識到的各色新鮮事兒,還有時髦漂亮的衣服。
能夠惹來家里人一陣艷羨和尊敬。
因此,八十年代一直到九十年代,打工潮逐漸開始興起。
出租車開了半個小時,穿過了好幾條街道后,終于停了下來。
“到了。”
出租車司機說的是普通話,回頭瞧著沈琰,笑著比了個手勢:“二元錢。”
沈琰沒多說,遞了錢過去,之后和齊偉下了車。
“這里就是!”
齊偉興奮的指了指正對面,沈琰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見了一家電機廠。
因為廠子基本上是港商規(guī)劃建造的,因此看著已經(jīng)很有九十年代的規(guī)模了。
規(guī)劃管理,十分高效。
大紅色的鐵門旁有保安亭,負責工人打卡上下班,而往里面走,就是開闊的場地,周圍種滿了梧桐樹,一共兩處樓房。
一邊是用來給工人們上班的生產(chǎn)車間,另外一邊是專門辦公的辦公樓。
走的近了,還能夠聽見從工廠傳來機器的轟鳴聲,十分吵鬧。
門口保安瞧見有人來了,當下從保安亭里走出來,剛準備問,然而一眼就認出來了齊偉。
“齊同志!”
保安露出笑臉,走過來,道:“您怎么來了?”
齊偉聳聳肩,指了指沈琰,“這不是帶人過來看看廠嗎?”
保安跟著笑,又和齊偉聊了幾句,之后就打開門讓人進去了。
齊偉帶著沈琰往里面走,邊走邊道:“對了,沈老板,這事兒我還沒說明白,這光明電機廠,不少人盯上,這些天不少人來問價,所以到時候能不能買下,可就得看您自己的了?!?/p>
沈琰明白,笑著道:“那當然,做生意嘛,各憑本事,我明白。”
話說到這,就已經(jīng)都說明白了。
齊偉帶著沈琰,直奔辦公樓二樓。
走到盡頭,是一個寫了“會議室”的地方,齊偉敲了敲門,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砺曇簟?/p>
“進來吧!”
推開門,齊偉帶著沈琰走了進去,這一進門,屋子里七八個人齊刷刷的看了過來。
沈琰和趙權(quán)都愣了愣。
趙權(quán)錯愕的看著沈琰,眼神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旋即反應(yīng)過來,當下笑著站起身。
“哎呀,是沈老板!真巧啊!”
趙權(quán)?
沈琰不動聲色走進去,露出笑容,點點頭,道:“我也真是意外,沒想到在這里看見趙老板?!?/p>
兩人免不了寒暄一番,但是,人心隔肚皮,彼此都起了戒備。
實際上,沈琰多多少少打聽過趙權(quán)這人。
似乎剛來鵬城沒兩年,也是從一名最底層的工人開始做起的。
沈琰那會兒的認知就是這人膽子大,敢吃第一桶螃蟹,估計掙的錢足夠他風光快活了。
但是,這會兒在這里瞧見他,沈琰總算是明白了昨天晚上那下意識的不安來自于哪里了。
兩年的時間,從一名工人做到倒買倒賣的大頭頭,再到如今的收購工廠?
這廠子,可是起碼三十萬往上的價格!
這年頭,最貴的就是機器!
因此但凡涉及到電機,大型加工廠,價格起碼都是幾十萬起步。
兩年的時間,掙夠幾十萬?
要知道,這利潤,即便是在鵬城開設(shè)小工廠的港商都難掙到。
沈琰忽然想起,這兩次進貨,都是葉敏杰過來和趙權(quán)交接的,而且都是先拿三分之一的貨,之后過半個月,再交付剩下的三分之二。
而那段時間,自己都在忙服裝店的事情。
不過一切都只是猜測。
沈琰盯著趙權(quán)看了一會兒,而后走過去,坐在了他的身邊。
趙權(quán)顯然有些沒料到,當下愣在原地,顯得有些不自在。
不過這會兒屋子里幸好人多,趙權(quán)當下側(cè)開身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旁人聊天。
沒一會兒,門外傳來腳步聲,一時之間,屋內(nèi)幾個人齊刷刷的閉了嘴。
門被推開,一個穿著褲衩戴著鴨舌帽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他手里揣著一個小包,看起來胡子拉碴,顯然這些日子過得十分憂慮。
來人正是光明電機廠的老板,錢明全。
“哎呀,各位都到了呀,我有點事耽擱了,實在是抱歉。”
令人意外的是,錢明全說的居然是普通話。
“他以前是羊城的,五幾年的時候跟著家里人去的港城,這一次,港商投資,他就是第一批回來的?!?/p>
齊偉壓低聲音,在沈琰的身邊小聲解釋。
錢明全走進來,兀自點了一支煙,眉眼間都是愁容。
“各位,我也不瞞著大家,這光明電機廠我是真的不想出手,但是眼下我媽和我女兒生了病,要去國外治病,每天的錢可是大幾萬的燒?!?/p>
他嘆口氣,吐了個煙圈,又猛地低下頭去吧嗒了幾口。
“我這光明電機廠,去年凈利潤六萬多,今年雖然不少同行都來競爭,但是我來得早,市場還是有不少的?!?/p>
錢明全說著,又讓自己的秘書拿了一疊厚厚的報表過來,挨個遞給每個人,好叫他們仔細查閱。
做生意,無非就是談判,拉高自己的價值作為籌碼。
沈琰接過報表,瞧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數(shù)。
光明電機廠主要生產(chǎn)直流電機和交流電機,不過因為廠子不大,因此只能生產(chǎn)最基本的那種。
比如抽水泵里的電機,電風扇里的電機,還有一些小電器。
不過,其余的沈琰都不用看。
當看見生產(chǎn)類有電風扇電機一欄后,他眼睛微微一亮,松了口氣。
就是它了!
沈琰又翻看了一下供應(yīng)商那一欄。
發(fā)現(xiàn)光明電機廠居然還為大發(fā)電子廠提供過電機,一些這會兒稍微大點的牌子,什么明通,永潤,等等。
雖然量不大,但是反饋都比較好。
這就證明光明電機廠的質(zhì)量還是合格的,他越看越滿意。
趙權(quán)有些心不在焉的翻著。
實際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壓根就沒心思看。
前兩天,葉敏杰來找了自己,拿走了他的分紅,又告訴自己說接下來電風扇能掙大錢。
他動了心思,和幾個老伙計一盤算,幾個人手里加起來的錢差不多能夠盤下一個廠了。
趙權(quán)是個有野心的人。
一輩子做倒買倒賣這種見不得光的事情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他也想做老板,堂堂正正掙大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