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琰和方云良走進來的時候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畢竟兩人長相不差,再加上一身喇叭褲蛤蟆鏡,通身一瞧,這氣質(zhì)就不一樣。
幾個姑娘悄悄往這邊看,偷偷的掩唇笑,方云良倒也大大方方的給了大刺刺的眼神,頓時叫幾個小姑娘心花怒放。
“你去跳舞吧,我找個地兒坐著,估計等會兒就回去了。”
沈琰笑著拍了拍方云良的肩膀,而后找了個地方坐著了。
或許是活了兩輩子的原因,他對這種事兒是真的不感興趣。
忙活了這些天,倒不如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會兒。
他翹著二郎腿,心里頭盤算著再過多久電風扇面世,再加上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零件,到時候去哪里購買。
一思考,就不知不覺一個多小時過去了。
他終于捋清楚思緒,抬頭在人群里掃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早就看不見方云良的身影了。
沈琰腿都坐麻了,他站起身,揉了揉腿,準備離開。
而就在他即將離開的時候,忽然瞧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一件花襯衫,喇叭褲,手上戴著鋼表,腳上牛皮鞋,好不時髦洋氣,如果不是沈琰熟悉這張臉,差點兒就要沒認出來!
那是葉敏杰。
自從京都四合院一別后,葉敏杰就完全變了個樣兒。
他的渾身上下,哪里還有半點當初的影子?
沈琰看過去的時候,他正笑著攬著一個漂亮姑娘的腰,手里拿著一捆大團結(jié),順著人家姑娘胸前就塞了進去。
“劉姑娘,晚上有沒有事?我電器店新到了一批貨,電子表,還有幾件從港城新來的衣服,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葉敏杰喝了酒,醉醺醺的,懷里摟著姑娘,眉眼間好不意氣風發(fā)。
他以前沒錢時,天天省著錢花,最怕的就是欠下人情還不起,因此活得謹小慎微,步步為營。
如今有錢了,他方才明白,原來有錢人的日子可以這么快活。
以前幾分錢的醬油自己都要想方設(shè)法省著用,如今……
葉敏杰只覺得打開新世界的大門,以前都白活了一場。
劉亞紅穿著一身連衣裙,裹胸包臀,這條裙子還是在進口百貨商店買的,這年頭,誰敢穿這樣的衣服出來?
可是她敢。
雖然出格,但是足夠吸引男人的目光,這葉敏杰也就是前段時間來廊坊的,開了一家電器店,生意紅火,她稍稍留意了一下。
后來葉敏杰來歌舞廳跳舞,她也跟著過來,有意無意的撩撥,叫葉敏杰這個從來沒有接觸過感情的人迷得神魂顛倒。
劉亞紅瞧著胸前的一捆大團結(jié),抿了抿唇,露出笑容,伸手在葉敏杰的胳膊上捏了捏。
“我最近正缺衣服呢!今晚就跟你去瞧瞧?!?/p>
葉敏杰頓時心花怒放。
他攬著劉亞紅的腰,兩人在一眾視線下走出了歌舞廳。
光線昏暗,經(jīng)過沈琰的時候,葉敏杰居然都沒有認出來沈琰的臉,他這會兒滿腦子都是懷里的這個姑娘。
直到兩人離開,沈琰這才探出身子,揉了揉眉心,神色稍稍有些冷。
俗話說的好。
最考驗人性的莫過于,男人突然掙了錢,女人無事在家守著,前者是乍富,容易讓人飄飄然沒了謹慎和底線。
而后者則是在日復(fù)一日的寂寞中,考驗女人的耐心和對家的熱愛。
葉敏杰顯然是第一種,沒經(jīng)受住考驗,甚至沈琰猜測,他已經(jīng)再一次打破了底線。
是要解決葉敏杰的事情了啊。
不然,他怎么對得起死去的鄭大娘?
沈琰眸光晦暗,一時之間叫人摸不清他眼睛里的情緒。
…………
翌日,招待所,天色大亮的時候方云良才回來。
他喝的醉醺醺的,敲門的時候砰砰響,這老舊的木門都快要被他敲散架。
沈琰趕緊起來開門,門一開,一個人直直的朝著自己砸了下來,他伸手去接才發(fā)現(xiàn)是喝醉了的方云良。
他渾身上下都是酒氣,打了個嗝兒,嘟囔著要睡覺。
沈琰:“……”
“不是讓你早點回來?”
沈琰扶著方云良進來,順手把他脫了衣服,又胡亂拿毛巾擦了一遍他的臉,一把將他放到了床上。
方云良這小子,看著不胖,但是結(jié)實,體重賊沉,短短一段路,沈琰累的一身汗,將他放在床上后,沈琰就睡不著了。
他看了一眼方云良,后者睡得正香,脖子上還有不知道哪個小姑娘留下的唇印,在這朦朧的清晨微光里,格外清晰。
沈琰洗了把臉,稍微清醒一下,拿起包,夾在腋下,這才出了門。
走出招待所,天色已經(jīng)開始蒙蒙亮了起來。
一條街上,小攤販已經(jīng)開始擺攤了,賣煎餅的,驢肉火燒的,還有一些小姑娘出來擺攤賣新鮮的梔子花。
熱氣氤氳,各種食物的香味飄揚,籠罩著這座城市,鮮活而富有生命力。
小姑娘挎著籃子,里面裝滿了新鮮梔子花,她頭上扎著一塊藍白色的頭巾,麻花辮,穿著淳樸,但是卻有一種質(zhì)樸的美。
瞧見沈琰出來,她怯生生的走上前,伸出手,將籃子蓋著的布掀開,問道:“同志,需要梔子花嗎?一分錢一朵,今天早上剛摘的,很香,很好聞,給您媳婦兒帶兩朵嗎?”
這年頭,不少女人買不起裝飾品,會摘一些應(yīng)季的花兒別在發(fā)間,戴戴俏。
不過這年頭,家家戶戶填不飽肚子,農(nóng)村里誰舍得花一分錢買梔子花?
也就城市里遇見幾個闊太太,能買點回去熏熏香了。
沈琰原本想走開,卻見她一臉希冀的瞧著自己,又看見她滿身都是露珠,腳上一雙布鞋上都是泥巴,心里頭猜測這應(yīng)該是走了不少路才到廊坊的。
他點點頭,拿出一毛錢,遞了過去。
“給我拿一朵吧?!?/p>
小姑娘當下高興得不行,趕緊接過錢,拿出一朵花遞給沈琰,正準備找錢,卻見沈琰笑著擺擺手,道:“不用找了,早點回家去?!?/p>
小姑娘一愣,旋即趕緊點頭道謝。
沈琰將梔子花放在鼻尖嗅了嗅,頓時一股子清香涌入鼻尖,混雜著清晨的風,叫人愜意極了。
他經(jīng)過早點鋪子的時候,買了一堆吃的,自己啃了一個蔥油餅,其余的全部拎在手上。
他問了路,之后就朝著西南口和諧路走去了。
走了一段路才發(fā)現(xiàn),說是說西南口和諧路,但是走出和諧路外又走了一段,已經(jīng)到了偏遠的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又走了十來分鐘,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片荒蕪的草地,地上堆滿了垃圾,天氣熱了,臭烘烘的,顯然是一個亂倒垃圾的垃圾場。
沈琰終于看見了一個尖尖頂?shù)男》孔印?/p>
他這一次來,是找虎子的。
上次虎子告訴自己,要是來找他,就來西南口和諧路這塊,沒想到會這么偏。
而且說是說鐵皮小房子,實際上更像是胡亂搭建的一個小窩棚,踩著一地的垃圾,走近了才瞧見,那是各種破布搭建起來的小帳篷,只有門前一塊是鐵皮的。
外面用鐵鏈拴著一條狗,黑色的毛,極瘦。
看見有人來了,它頓時猛地開始叫喚起來。
“汪汪!汪汪!”
沈琰眼皮子一跳,蹲下身子,從袋子里撿了個蔥油餅扔了過去,狗子頓時不吭聲了,眼睛放光的用嘴叼起來,哼哧哼哧的趴在一旁狼吞虎咽去了。
門內(nèi)似乎是聽見聲音,有個小小的聲音響起:“福元兒?福元兒?你咋沒聲啦?”
沈琰認出來了,這是虎子的聲音。
片刻后,又是一陣小孩兒壓著喉嚨的咳嗽聲,虎子小聲道:“招財,小聲點兒,別被人發(fā)現(xiàn)啦!”
沈琰只覺得有些好笑又悲哀。
這房子很矮,只有沈琰胸口這么高,他微微俯下身子,敲了敲門,開口道:“虎子?你在嗎?是我?!?/p>
門內(nèi)。
在聽見這聲音后,虎子幾乎是足足愣了好幾分鐘才算是想起來這聲音是誰。
招財蹲在床邊,蜷縮著小身子,雙手抱著膝蓋,身子干瘦沒有半兩肉,但是腦袋卻又大且圓,頭上的頭發(fā)都是枯草似的,干燥蓬松。
他頂著兩個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瞧著虎子,小聲咳嗽了兩聲,這才開口小心翼翼道:“哥,有人來啦!你認識嗎?”
門外,沈琰的聲音再次傳來。
“是我,給你吃油餅的那個!”
虎子原本躺在床上,聽見這聲音,眼淚忽然一下子就洶涌了出來。
他趕緊點頭,伸手在的招財?shù)哪X袋上摸了摸,開口道:“招財,去開門,外面的是好人?!?/p>
招財才六歲,對于人性的復(fù)雜并不清楚,虎子常年把他關(guān)在這里,腳上拴著布袋,綁的死結(jié),就怕他貪玩跑出去。
門外經(jīng)常有人來敲門。
討飯的,流浪漢,又或者是一些喝醉了酒的醉漢。
罵罵咧咧捶門的時候,虎子出門掙錢,家里只有招財,他會將自己的小身子蜷縮成一團,縮在角落里,捂著耳朵告訴自己外面是“壞人”。
而這會兒聽見敲門聲,直到虎子確認外面的是“好人”,他這才站起小身子,費勁兒的將門上緊扣著的門栓給扒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