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一大早林麥就沖鋒陷陣去了黑市。也就幾天沒來，黑市的物價又上漲了不少，關(guān)鍵是打年貨的顧客很瘋狂，有什么就搶什么，好像不要錢似的。林麥一路披荊斬棘，擠得披頭散發(fā)，搶到了半斤豬肝，兩斤排骨和半斤后腿肉，花了她六塊錢，心疼的她倒抽了好幾口冷氣。買完肉類食材，林麥趕緊買豆制品和青菜。青菜的價格還算穩(wěn)定，豆制品的價格和平時比起來幾乎翻了一番。林麥買了兩樣青菜和兩斤豆腐，又在票販子手里買了些布票、副食票等票據(jù)。馬上就要過年了，要給她母女和方爺爺老兩口買新衣服，還要買年禮，這些都要用到票。林麥早上六點(diǎn)就出了門，十點(diǎn)鐘還沒回家，鐵牛急得不得了，忍不住埋怨他親媽：“我說我早上陪麥子一起去黑市，你硬是不肯，也不知麥子是不是出意外了。”
七零年代底到八零年代初，是從計(jì)劃經(jīng)濟(jì)到改革開放一個承上啟下的轉(zhuǎn)型時期。由于種種原因，治安并不好，甚至可以用糟糕形容，小偷扒手劫匪不少。有的扒手和劫匪無法無天，為了奪人財物，連人都敢殺。鐵牛媽心里也很焦灼不安，可是兒子指責(zé)她、她就不樂意了?？戳艘谎凵抖疾欢瑵M屋子玩捉迷藏的兩個小蘿莉，壓低聲音不滿道：“你一把年紀(jì)了，咋一點(diǎn)眼色都沒有？你以為麥子想讓你陪著呀，人家晚上點(diǎn)個營業(yè)額都要背著咱倆，會讓你跟著看她大把往外掏錢買東西？”
她是不會承認(rèn)怕兒子出意外，所以不讓兒子一大早就陪著林麥去黑市。江城冬天的早上六點(diǎn)，天還沒亮，誰知道會在路上遇到啥危險。鐵牛性子憨直，不善言辭，卻也懟了他親媽兩句：“麥子背著我們清點(diǎn)營業(yè)額咋了？她虧待我們沒有？你能別拿小心眼去揣測她行嗎？”
鐵牛媽氣得七竅生煙，和兒子低聲吵了起來：“幾十歲的人了，不長心眼，還說老娘小心眼！”
正在這時，林麥回來了。鐵牛媽變臉比翻書還迅速，臉上的怒氣絲毫不見，大松了口氣道：“哎呀，你可回來了，我和鐵牛擔(dān)心死你了！”
林麥笑笑：“今天黑市人太多，東西不好買，所以回晚了?！?br/>說罷，擼起袖子就開始燒菜，鐵牛媽幫著燒火。雖然食材有限，可林麥還是做了幾個像樣的菜。豬肝豆腐湯、紅燒獅子頭、蒜香排骨、蒸雞蛋羹，以及紅燒豆腐和清炒茼蒿。三個大人兩個孩子圍桌而坐，以茶代酒，吃得很歡。特別是紅燒獅子頭，嫩得像豆腐一樣，肉香四溢，大人小孩都愛吃。鐵牛媽邊吃邊不停地瞟林麥。林麥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臉，干笑著問：“大娘，你老看我干嘛？”
鐵牛媽有點(diǎn)不好意思，也笑了笑，小心地問：“麥子，你看我們家鐵牛咋樣？”
林麥又不傻，一般這樣問話，多半是想牽紅線。鐵牛媽這是想給自己和她兒子牽紅線？她很勉強(qiáng)地回答：“很好啊，吃苦耐勞?！?br/>鐵牛聽她這么評價自己，臉都紅了，不過皮膚太黑了，表現(xiàn)得不太明顯。鐵牛媽頓時心花怒放：“別的我不敢夸，我們家鐵牛不僅吃苦耐勞，而且還對媳婦特別好。你知道我們家為啥這么窮不？就是因?yàn)闉榱私o妞妞媽治病不僅掏空了家底，還借了外債?！?br/>說到這里她又急急地補(bǔ)充了一句：“不過外債早就已經(jīng)還清了?！?br/>然后頓了頓，又繼續(xù)道：“我想你已經(jīng)明白我的意思，我想撮合你和鐵牛，你……你愿意嗎？”
鐵牛尷尬得要命，他已經(jīng)跟他媽說過，他對林麥沒有非分之想。只想跟著她掙幾個錢，讓家里的日子好過點(diǎn)，他媽咋不聽他的，跟林麥把話說開了哩？林麥笑著婉拒：“我不想結(jié)婚，覺得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br/>“好個啥！”
鐵牛媽正色道，“家里沒個男人咋行，重活都沒人干！”
她又看了一眼豆豆：“你就不想給豆豆找個爸爸嗎？”
被點(diǎn)到名的豆豆抬起頭來看了看林麥，又看了看鐵牛媽。鐵牛媽忙慈祥地問豆豆：“豆豆，你想不想要個爸爸？”
林麥頓時心生反感：“大娘！你這是拿豆豆來逼我？”
鐵牛媽頓時結(jié)巴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就是覺得你們兩個都單著，湊在一起過日子挺好的……”林麥冷冷道：“大娘，你征求我的意見沒問題，但你不該拿豆豆來逼我！”
有了這么一個小插曲，接下來的年終飯三個大人誰都吃得不香。就連兩小只都感覺到氣氛壓抑，吃得也不痛快。吃完飯后，鐵牛一家三口卷起行李有些狼狽地走了。林麥把碗筷收拾了，就想帶著豆豆回鄉(xiāng)下。倒不是急著想和方爺爺老兩口過年，而是想進(jìn)一批雞和雞蛋來城里賣。現(xiàn)在黑市上已經(jīng)沒有雞鴨魚肉蛋賣，她如果有賣的，肯定能小賺一筆。母女兩個鎖好大門，剛開了院門，就見江城商場的孔經(jīng)理提著禮物，帶著那個冰川羽絨服專柜的營業(yè)員正在向村民打聽她。那個村民用手指著她道：“她就是你們要找的人?！?br/>林麥又黑五官又精致，外貌特征顯著，孔經(jīng)理和那個營業(yè)員一眼就認(rèn)出她來?？捉?jīng)理連忙快步迎了上來，陪著笑道：“林同志，我?guī)覀冞@位營業(yè)員同志向你登門賠禮道歉來了?！?br/>林麥一看這情形，就知道自己寫給報社的投訴性質(zhì)的稿子見效了，于是把人讓進(jìn)了屋里?？捉?jīng)理首先自我檢討了一番，說是對職工的職業(yè)道德教育不夠，才讓她有了糟糕的購物體驗(yàn)，讓那個營業(yè)員給林麥賠禮道歉。那個營業(yè)員不敢再像上次那樣敷衍了事，態(tài)度誠懇地認(rèn)了錯，把手里提著的東西放在飯桌上：“這些是我私人掏腰包買的禮物，還望您能原諒我?！?br/>林麥瞟了一眼那些禮物，兩包奶粉，兩盒麥乳精和幾盒餅干。既然禮物到位了，對方這次也從心里認(rèn)識到錯誤，她自然選擇原諒?？捉?jīng)理也把自己帶來的禮物放在飯桌上，說這些東西是商場慰問她的禮物。林麥也照單全收?？捉?jīng)理尬聊了幾句，終于說明了此次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