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綠皮火車后。硬座車廂里早已人滿為患,木質(zhì)座椅硬得硌人,走道里還擠著大包小包和站著的乘客。
煤煙的嗆味、汗味、咸魚干和油紙包子混在一起,空氣悶得透不過氣。
孩子的哭聲、大人的閑談聲此起彼伏,偶爾還有人端著搪瓷缸擠過來打開水。
火車緩緩開動,鐵軌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聲有節(jié)奏地敲進耳膜。
林溪靠在硬邦邦的木座上,正準備打個盹,忽然察覺到對面座位有人在盯著她看。
那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滿臉堆笑,手里提著個蛇皮口袋,衣服皺巴巴的。
他湊過來搭話:“小姑娘,一個人啊?看你帶這么大一包行李,是出來做工的還是去投親的?”
林溪瞇了瞇眼,心里暗自警惕。她知道自已的大包行李,落在人眼里容易引起歹念。
表面上卻神色自若,隨口編道:“我哥在海城當(dāng)兵,我去看他。下車就有人來接?!?/p>
那人愣了一下,笑容微僵,眼底卻閃過一絲陰沉:“當(dāng)兵的哥哥?呵,那可真巧了。我在海城部隊也有熟人,哪一片駐防?。俊?/p>
林溪心里冷笑,更加確定了對方不是善茬:“哪片駐防我可不能亂說,你要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p>
男人眼角抽動了一下,干笑兩聲:“小姑娘真謹慎?!彪S即縮回了身子,不再多言。
林溪看著他一動不動的神色,心里已經(jīng)判定,這人八成是個踩點的人販子,車廂里應(yīng)該還有同伙。
她暗暗攥緊了拳頭:若真敢對她出手,可別怪她不客氣。
林溪剛把目光移開,旁邊有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大嬸探過身來,熱絡(luò)地插話:“閨女,我看你一個人出來,多不容易啊。你運氣好,碰上這位張師傅,他是好心人。我外甥女上個月跟著他去南邊工廠上班,一個月能掙三十多塊,還分宿舍,信里寫得感恩戴德呢!”
林溪眼神一冷,余光瞥見那大嬸腳下的布鞋,鞋尖上沾著一片同樣的黑油泥,正和先前那男人褲腳上的污跡如出一轍。
她心里冷笑:果然是一伙的。
張師傅順勢又湊過來,把蛇皮口袋放到腳邊,壓低聲音:“小姑娘,現(xiàn)在機會難得,你要是跟我走,路費都不用出。你看,你一個人,還這么大一包行李,到了海城怕是沒人管。跟著我,衣食住行都不用愁?!?/p>
林溪故作遲疑,抬起眼睛問:“這么好?那是哪家廠子?我哥就在海城當(dāng)兵,他常說各個廠子都得有公函才能招人?!?/p>
那大嬸急了,立刻接嘴:“哎呀,你這丫頭真軸!人家一片好心,你還挑三揀四的。”
林溪忽然笑了,聲音卻抬高了幾分:“好心?那就更好了。正巧,我要去海城探親,不如一起下車,到派出所蓋個章,這樣更保險?!?/p>
這一嗓子,把周圍乘客的目光都引了過來。
幾個中年漢子抬頭盯著張師傅和那大嬸,眼神不善。
張師傅臉色一變,勉強擠出笑容:“小姑娘,你這話說得,我們就是隨口聊聊,哪至于驚動派出所?”
林溪神色淡淡,抱緊了懷里的布包,語氣卻鋒利:“既然不是壞人,怎么怕派出所?還是說,你們心里有鬼?”
人群立刻騷動起來,有人冷聲附和:“就是啊,干干凈凈的怕啥?這年頭人販子多,大家得小心點?!?/p>
大嬸面色煞白,縮回了座位。張師傅卻支支吾吾,臉上的笑徹底掛不住。
林溪安靜地靠在硬木椅背上,心里卻冷冷一笑:就這水準也想騙到人?這年代欺詐行業(yè)的門檻這么低呢!
斜前方,一個清秀的小姑娘懷里抱著布包,神色局促。
她忍了又忍,終于低聲問剛才的大嬸:“嬸子,您跟我爹娘說的…去海城廠子上工,真能成嗎?”
大嬸笑瞇瞇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熱絡(luò):“哎呀,放心吧!你針線活兒這么利索,紡織廠最要的就是你這種人。去了學(xué)個把月,熟了機子就能上崗,一個月三十塊錢,還管吃管住,哪能錯得了?”
小姑娘眼神閃了閃,似乎放下了一半心,卻還是怯怯地說:“可…不是海城的紡織廠嗎?咋還聽說要去別的地方培訓(xùn)?”
坐在她另一邊的張師傅立刻接話,滿臉堆笑:“小妹子,這你就不懂了。海城是大廠子,要先去外地統(tǒng)一培訓(xùn),再分配下去,這都是規(guī)矩。你要踏實聽話,準保比在家種地強。”
林溪聽得心里冷笑:哪有什么“統(tǒng)一培訓(xùn)”,大城市是幌子,中途轉(zhuǎn)手才是真。
她忽然佯裝隨口插話,聲音淡淡:“喲,哪家廠子還要到別地兒培訓(xùn)呢?現(xiàn)在正規(guī)招工可都是有公文的,工廠名字說來聽聽 ?!?/p>
王秀琴一愣,下意識抬頭看了她一眼。
張師傅臉色一僵,卻很快恢復(fù)笑容:“這是內(nèi)部關(guān)系,不能亂說。小姑娘你不懂,別摻和?!?/p>
林溪唇角微挑,眼神卻冷:“內(nèi)部關(guān)系連廠名都不敢提?要真是正經(jīng)廠子,下車一起去派出所,讓公安同志寫個證明,不就更穩(wěn)妥了?”
她聲音一落,周圍幾個乘客紛紛望過來,議論聲漸起:“嗯,這年頭人販子多,得留個心眼。”
大嬸臉色瞬間發(fā)白,趕緊縮回座位,不敢再吭聲。
王秀琴臉色驟變,懷里的布包被她攥得死緊,像是終于意識到什么,眼眶瞬間泛紅。
林溪心里暗暗嘆息:沒想到還真有個上當(dāng)?shù)?,幸好她開口問了,不然真跟著兩人去了所謂的培訓(xùn)地,那就是深淵了。
林溪忽然抬起頭,對著斜對面的姑娘,像是隨意閑聊:“這位姑娘,你是哪個地方過來的呀?”
她記得自已上車時,這三人就已經(jīng)在座位上了,顯然不是姑城上車的。
姑娘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開口,凝視了林溪片刻,才低聲道:“我是宣城的?!?/p>
話音剛落,張師傅眉頭驟然一皺,笑容僵硬:“小姑娘,你沒事干打聽別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