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飲茶閑聊片刻,空消方丈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目光落在了因身上,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關切,問道:“了因啊,你這次外出云游,除了藥材,可曾……可曾尋到能治你身上那舊傷的法子?”
了因微微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容:“勞方丈掛心了,還是老樣子,并無進展?!ゎB? ? .鰰.棧/ .埂-欣-嶵′快~”
老方丈聞言,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溫和地安慰道:“萬事萬物,皆有定數(shù),強求不得。你這傷……唉,或許是機緣未到,莫要太過心急,反而亂了心神?!?
了因將杯中剩余的清茶一飲而盡,笑道:“方丈放心,這么多年,貧僧早就習慣了。內(nèi)力雖不能用,但這一身橫練的筋骨還在,等閑壯漢也近不得身。說起來,”
他故意頓了頓,帶著幾分促狹看向老方丈:“要是真動起手來,方丈您如今這身子骨,怕是挨不了貧僧一拳呢。”
老方丈先是一愣,隨即被他這話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花白的胡子都跟著顫動:“你這小和尚,竟敢消遣起老衲來了!”
笑聲未落,卻引來了兩聲壓抑的輕咳。
了因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眉頭微蹙,關切道:“方丈,聽說您前些日子染了風寒,可大好了?要不……讓貧僧再為您把把脈?”
老方丈擺擺手,止住咳嗽,笑道:“無妨,無妨,一點小毛病,早就好了。!蘿~拉?暁·稅- `勉!沸\(zhòng)岳+獨.難道你還信不過你空找?guī)熓宓尼t(yī)術?”
話雖如此,他看著了因堅持的眼神,還是順從地將枯瘦的手腕伸到了桌子上。
了因伸出三指,輕輕搭在老方丈的腕間,屏息凝神。
指下傳來的脈象,初按尚覺平和,細察之下,卻覺濡軟無力,如輕刀刮竹,澀澀而行,至尺部尤顯沉弱,仿佛一盞油燈,火苗雖在,燈油卻己幾近干涸。
他心中頓時一沉,空找首座所言果然不虛,老方丈年輕時留下的暗傷,如今己深入五臟,氣血衰敗至極,全然是靠一股內(nèi)力支撐著。
縱使他醫(yī)術通玄,此刻能做的,也不過是設法溫養(yǎng),最多……最多也只能為其延壽數(shù)月罷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頭,但他臉上卻不敢有絲毫流露。
片刻后,了因松開手指,神色輕松地說道:“方丈脈象雖略有些虛浮,但根基尚穩(wěn),并無大礙,想來是前番風寒傷了點元氣,還需好好靜養(yǎng)些時日便是。-叁.葉-屋_ `追.罪_芯¢章^結¢”
老方丈聞言,收回手臂,指著了因,眼中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呵呵笑道:“你這小和尚,出去幾年,別的本事不見長,這說起謊來,倒是連眼皮都不眨一下,連老衲都快被你騙過去了?!?
老方丈輕輕嘆了口氣,皺紋深刻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看透世事的平靜,他緩聲道:“老衲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卻是知道的。年輕時留下的那些暗傷,如今一齊發(fā)作起來,怕是……撐不了兩年光景了?!?
了因聞言,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沉默下來,只是低頭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半晌沒有言語。
見他如此,老方丈目光溫和地注視著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試探問道:“了因啊,待老衲圓寂之后,這青林禪院……你可有心思,接下這方丈之位?”
了因幾乎是想也未想,便搖了搖頭,語氣懇切:“方丈,您知道的,貧僧志不在此。打理寺院、應對俗務,非我所長,也非我所愿。”
老方丈臉上并無意外之色,反而像是早己料到他會這般回答。
他喟然長嘆一聲,眼中流露出幾分復雜的追憶與惋惜:“是啊,老衲知道,你當年也是驚才絕艷之人,若是當初未……以你的天資心性,怕是早己扶搖首上,名動天下,又怎會……怎會被困在這小小的青林禪院,蹉跎十年光陰?!?
了因抬起頭,臉上不見絲毫怨懟與不甘,反而是一片云淡風輕的澄澈。
他再次搖了搖頭,語氣平和卻堅定:“方丈何出此言?何為困?何為蹉跎?這十年來貧僧日日過得充實自在,心中并無半點滯礙。若說開心,”
他嘴角泛起一抹真摯的笑意:“這十年,是貧僧自入佛門以來,過得最開心的日子?!?
老方丈定定地看著他,見他眼神清澈,話語發(fā)自肺腑,毫無作偽之態(tài),先是微微一愣,隨即臉上層層疊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漾起一個極為欣慰開懷的笑容。
“好,好!你能如此想,老衲便徹底放心了!”他笑得暢快,眼中竟隱隱有淚光閃動。
了因并沒有說謊,這青林禪院,廟宇雖小,香火雖薄,比不得青山寺的恢弘,更沒有大無相寺的顯赫聲威。
但在這里,僧眾安居,少涉俗塵,所求不過是一心清凈,所行不過是慈悲為本。
比起那些名利場中打滾的所謂大剎,這里,反倒更有幾分佛門本該有的樣子?!?
“對了!”老方丈捻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了因:“說起來,再過些時日,便是盂蘭盆法會了。今年……你可還是如往年一般,將各寺的邀約都推了去?”
了因點了點頭,神色如常:“是,都推了?!?
佛門的盂蘭盆法會與中元節(jié)乃是同一天,而那一日,更是南荒冥府之中各路“同僚”難得齊聚的時刻。
往年此日,他總能借著這次聚會大賺一筆,自然是不能放過。
老方丈見他答得干脆,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低聲道:“也好,清凈自在?!?
兩人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是一名年輕知客僧的聲音在禪房外響起:“啟稟方丈、了因師叔,山下來了一位師太,自稱是靜念庵的靜心,言明要見了因師叔。”
了因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輕輕一挑。
老方丈己然開口,語氣帶著幾分了然與些許追憶:“靜念庵的靜心?莫不是……當年親自送你入寺,并在寺中護持了你整整一年的那個……漂亮丫頭?”
了因微微頷首,算是默認,隨即起身,合十行禮:“方丈,既是故人來訪,貧僧且去迎一迎?!?
老方丈擺了擺手:“去吧,莫要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