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主事袁彭年聽永寧伯問及自己前程,心中一陣激動,他起身跪拜:“彭年得遇伯爺,真是祖上積德,三生之幸也。永寧伯知遇之恩,彭年更是沒齒難忘,此生愿為伯爺驅(qū)策,至死不渝!”
永寧伯張誠端坐大椅之上,望著跪在地上的袁彭年,只見他神情激動無絲毫作偽之態(tài),完全是出于真情流露,但這番話卻也激起自己一身的雞皮疙瘩。
袁彭年十分爽直的表態(tài)方式,給眾人帶了路,他們一個個跪拜在張誠身前,高聲表示了自己的忠誠,人人都言得遇明主,必竭力效忠。
御史喻上猷如今混得是風(fēng)生水起,在京城言官圈子里頗為得力,相當(dāng)于是永寧伯在京城言官中的代理人角色,而且這一次他瘋狂彈劾張誠,也使得崇禎皇帝另眼相看,暫時也無意調(diào)往別處。
正所謂“有錢才是爺”!
喻上猷目前負(fù)責(zé)替張誠聯(lián)絡(luò)京中言官,手里可是有大筆活動經(jīng)費,正因為他出手大方,又對各位御史言官的情形十分了解,每每都是雪中送炭之舉,為他積攢下極大人脈。
所以他暫時沒有想動動地方的意思。
不過,禮部主事袁彭年、兵部職方司主事王調(diào)鼎、戶部河南清吏司主事馬嘉植三人,卻是十分渴望再進一步。
王調(diào)鼎便當(dāng)場提出,此番前去豫省剿賊,能否將他帶上一同前往,也好跟著永寧伯撈點軍功,作為今后進身的資本。
馬嘉植也是毫不避諱地表露了此種想法,他現(xiàn)任戶部的河南清吏司主事,正可隨軍前往開封,為剿賊大軍籌措糧餉,保障后勤,乃是其份內(nèi)之事。
惟有通政司經(jīng)歷梁羽明對自己目前的位置比較滿意,當(dāng)然,他也可能是以退為進,畢竟這些人只要將本職做好,將來張誠必然會拉著他們一起進步。
畢竟,永寧伯費大力氣將他們這些人聚集起來,又花費金錢幫他們升官,可不是拿來當(dāng)擺設(shè),那是要他們作出回報的。
而且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自然會將他們安插進各個要害部門,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爾等有上進之心,本伯甚感安慰,也不忘當(dāng)初慧眼識英才,將你等提拔到如今這位置上來?!?/p>
永寧伯張誠看著幾人,又繼續(xù)說道:“豫省剿賊,兵兇戰(zhàn)危,成敗未知,亦是生死難料,爾等能有此拳拳之心,實乃國朝之幸,皇上之幸。本伯亦不忍見忠臣良才被埋沒,若有時機,定當(dāng)為國舉賢,為皇上薦良才。”
得到張誠的首肯,眾人自是皆大歡喜。
接下來又談?wù)摿艘恍┚┏侵械碾s事,中軍官張成芳前來回報,原來是玄武營副將劉世尊率營中步軍前、后、左三部人馬,開到昌平城外。
而其主將李際遇則是半途與為銀車斷后的威遠(yuǎn)營副將林芳平相遇,二人便一起結(jié)伴而行,共同護衛(wèi)車隊,預(yù)計明日午后即可到達(dá)。
其實,李際遇又何嘗不想早日來到昌平,向永寧伯報到,可誰讓他遇上的是林芳平,這位可永寧伯的前任中軍官,那是嫡系中的嫡系呀!
就連現(xiàn)在的威遠(yuǎn)營里,吳志忠只不過擔(dān)了主將之名,大多營務(wù)軍事都是林芳平這個第一副將在處理,而第二副將徐進勇只負(fù)責(zé)各營操練等具體事務(wù)。
對于永寧伯的身邊近人,李際遇自然是要好好結(jié)交。
別看他是個受撫的賊寇出身,但其人卻也是極為明白事理,他自知雖為永寧伯所接納,并在表面上看已然屬于永寧伯帳內(nèi)核心武將,但與林芳平等人相比,還是差距十分明顯。
正因為如此,他才處處爭先,就是為了在永寧伯跟前多多表現(xiàn),以示忠誠。
除此之外,張成芳還帶回了一個消息,便是元隆昌車馬行大掌柜牛勝回來了。
…………
還是在譙樓二層,只不過張若麒、喻上猷等人已經(jīng)告退,現(xiàn)在座位上盡是永寧伯的身邊人了。
朱雀營主將張廣達(dá),副將向金寶、王鐵人,玄武營副將劉世尊,以及王元景、孫時相、劉承祖,還有元隆昌牛勝、同春樓王昭政、鴻臚寺司丞呂大春幾人。
總鎮(zhèn)撫賀飚與騰蛇營副將徐進勇二人,今夜當(dāng)值,在昌平內(nèi)外巡視各營駐軍,并未趕回與眾人相見。
眾人先是閑談了一陣,無非互相講述各自身邊發(fā)生的事情。
呂大春的身份雖然不起眼,但是他憑借著“銀子開路”的便利,以及能說會道的本事,愣是將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官員,個個都過了一遍篩子。
“在京縉紳名錄”便是他呈給永寧伯的一份大禮,也是他交給永寧伯的第一份成績單。
這里面記錄了所有在京官紳的姓名、籍貫、喜好,以及妻子兒女情況,還有他們同鄉(xiāng)、同窗、同門的各種關(guān)系。
當(dāng)然,畢竟時日尚淺,且又沒有更為行之有效的偵察方法方式,呂大春僅憑一張巧嘴,通過關(guān)系套關(guān)系的方式,從一個個新朋友嘴里生挖硬套出來如此詳實的信息,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而且,這份“縉紳名錄”中的大多數(shù)官紳信息,牛勝、王昭政、喻上猷等人也各自通過自己的方式,進行了一些確認(rèn),可以說基本上都還屬實。
永寧伯對于呂大春的工作成績也給予十分的肯定之言,但讓呂大春驚掉下巴的卻是,這本“在京縉紳名錄”永寧伯卻并不準(zhǔn)備私藏。
原來,張誠是想將這本“縉紳名錄”翻印后,拿到外面去販賣,他依稀記得在穿越之前,曾看到過一個電視劇里面就有這樣的情節(jié)。
好像是清末時候,在當(dāng)時的北京城有一家叫做“榮寶齋”的南紙店,因經(jīng)營不善,差點就倒閉了,可后來好像就是靠著制作“縉紳錄”,才得以延續(xù)至今。
“伯爺,您是要刊刻‘縉紳名錄’?”
看著滿臉驚疑的呂大春,永寧伯面色不動,溫言撫慰他道:“此名錄,內(nèi)容詳盡,囊括在京百官,無論其職大小,竟無遺漏,可謂是無所不包,亦足見你這段時間之用心與辛勞?!?/p>
不過,說到這里卻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然這名錄之用,卻并非在私,我一人留之,又能如何?難道,本伯還要早晚翻閱,熟知在京各官現(xiàn)居何職,有何關(guān)系嗎?”
眾人聞言,皆越發(fā)不解起來,謀士孫時相就出言問道:“敢問伯爺,這‘縉紳錄’得來不易,乃呂司丞年余勤奮之作,照理正當(dāng)私藏留用,何以竟欲刊刻發(fā)行,使眾人皆知?”
“這份名錄,爾等皆視為珍寶,然其在我等手中,卻著實用途有限,反倒不如拿去換些銀子來用,反倒是更為實際。”
看著陷入沉思的眾人,張誠頗有耐心地問道:“你等想想,若是這份名錄在手,會有何樣用處?”
“若是我有這份名錄,便知曉在京各官中紛繁龐雜的關(guān)系,可以預(yù)先找尋那些現(xiàn)在官階不顯,卻關(guān)系深厚之人,提前燒燒他的冷灶,以備將來所用?!蓖踉暗谝粋€做出了反應(yīng)。
玄武營副將劉世尊也說道:“還有……可以據(jù)此名錄,看看哪些人是同鄉(xiāng)……哪些人又是同年……哪些人是自己的同門……免得拜錯了門,說錯了話……”
還有王昭政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就是對各家商鋪,也有大用,可憑此知曉各處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官員的喜好與關(guān)系,如此一來,便好尋門路打通關(guān)系啦?!?/p>
“總之一句話,這‘縉紳錄’無論在官、在商、在民,那是皆有大用啊!”
最后,孫時相作出了總結(jié),確實如他所言,這份“縉紳錄”上所記述的內(nèi)容,對于大明所有人而言,都會大有用處。
“‘縉紳錄’前朝已有,原非稀罕之物,據(jù)載嘉靖年與萬歷年間,也有刊刻。”
隨軍參事胡以溫在眾人注目之下,繼續(xù)說道:“只是,這名錄中所記之事,其時效性很強,官員變動,時有發(fā)生,有時甚至一年數(shù)變。正是因于此,隨著時間流逝,這份名錄的價值,也會大打折扣,直至毫無價值可言?!?/p>
這位胡以溫,正是孫時相所推薦的宣府地方士子中的翹楚,只見他面貌清朗,看上去年在弱冠,雖不夠沉穩(wěn)老練,然卻是書生氣十足。
別看胡以溫年歲不長,但確如孫時相所言,博聞強記的功夫是真的厲害。
這一路行來,對沿途的山川地利詳知非常,真是如數(shù)家珍一般,就算入了京畿地界,他也能了如指掌,真不愧“活地圖”之名!
“也不盡然?!?/p>
朱雀營副將王鐵人在這時插言說道:“若是這份‘縉紳錄’上有咱得名字,說不得,咱就會將之買來,留作珍藏?!?/p>
他緊接著又進一步給眾人解釋道:“等咱回鄉(xiāng)之時,或是將來老啦,也可拿給鄉(xiāng)鄰與族老們瞧瞧,指著這份名錄告訴眾人,當(dāng)年咱有多威風(fēng)……
不只咱在這‘縉紳錄’上留名,那與咱同朝為官為將都是何人,就向他們文官說的那個啥子同鄉(xiāng)同年、同門之類,不也是另一種榮耀?”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之意。
“有這諸般好處,‘縉紳錄’自然不愁賣。至于公嶠適才所言之時效一事,也不是沒法子解決……”
張誠繼續(xù)說道:“我看可以這樣,本伯出資,在京中開設(shè)一間南紙鋪,至于主營業(yè)務(wù),我看就分作四項好了。
一是書畫紙張,以及各類扇面、裝裱好的喜壽屏聯(lián)為主;二是筆、墨、硯臺、墨盒、水盂、印泥、鎮(zhèn)尺、筆架等文房諸般用具;三則是代客訂購書畫篆刻大家的作品,從中賺取些提成?!?/p>
“伯爺,第四項業(yè)務(wù),咱作‘縉紳錄’嗎?”
“哈哈哈……”
聽了呂大春的問詢后,張誠發(fā)出一陣爽朗的大笑,道:“呂司丞,你還蠻聰明機靈的喲!”
“這第四項業(yè)務(wù),就放在‘縉紳錄’上?!?/p>
張誠看向呂大春接著說道:“你先把這南紙店選好了址,要盡可能靠近金水橋附近,鋪子可以大一些,好留出幾間屋子,給上下朝各官換取朝服使用。
如此一來,既能多一項收入,又可借機接觸各衙官員,還能探聽些許朝中秘聞,也為南紙店招引了朝官客戶。
至于這‘縉紳錄’,就要靠你每日進紫禁城,查閱宮門抄、上諭和章奏等,將內(nèi)中涉及官員晉升、任免,致仕等情況,都如實記錄下來,以便更補‘縉紳錄’之用?!?/p>
“伯爺高明,大春真是五體投地,佩服之至。”
呂大春及時捧起永寧伯的臭腳,又問詢道:“只是這‘縉紳錄’,要多久刊刻一期為上,還望伯爺示下?!?/p>
“嗯……”
張誠略一思索,便即回道:“我的意思是以三個月為期,每一季更新一次‘縉紳錄’?!?/p>
他接著又補充道:“不過,這個還是需要你先品一品,看看朝中官員變化情形,再做最后決斷。而且,每期更新之時,也不必重新刊刻,完全可以在原版上進行修改、更補即可?!?/p>
“哦。對了……”
張誠似乎想起一事,他略微沉默片刻,便接著說道:“在南紙店旁,可再租間鋪面作為報房。這樣一來,那些宮門抄、上諭和章奏中,官員晉升致仕信息以外的內(nèi)容,就可以做成邸報,發(fā)送各地。”
呂大春聽得頻頻點頭,這時卻問道:“南紙店的招牌為何,還請伯爺親賜!”
“誠本齋。”張誠一言定之。
“以誠為本,實乃經(jīng)商為人之道也!”孫時相聞聽此名,也不由脫口稱贊起來。
“伯爺,報房之名號,還請一同賜下?!?/p>
“這個……就叫‘宣報’吧!”
張誠接著又道:“至于宣報的傳遞,可借助牛勝的車馬行,以及永寧商社在各地之分號,這個買賣不會虧。
畢竟我宣大地方本就不缺少要看邸抄之人,而車馬行與商社之分號又遍布宣大、京畿、豫北、山東各地,將來更會開拓江南,宣報傳遞并無費力之處?!?/p>
自明代中葉以來,便已有民間報房存在于世。
當(dāng)時的京城和各省府城中,皆有半官半民的報房組織,他們主要就是傳遞大明朝廷的宮門抄和上諭、章奏等邸抄內(nèi)容。
不論是在哪朝哪代,但凡是吃了飽飯的人們都愛私下議論朝廷政事,何況如今在大明各地方上,因為東林黨的存在,正盛行針砭朝廷時弊的風(fēng)氣。
所以,朝廷上的邸抄便是他們茶余飯后消遣所需,因為想要針砭時弊,以在眾人眼中凸顯出自己之能,必要對朝廷政事了如指掌才行。
只不過,這時民間報房出的京報幾乎盡是邸抄內(nèi)容,幾乎就是朝廷邸報的翻版,并無任何自己采寫的新聞和言論。
當(dāng)然,這時的民間報房發(fā)行的手抄報,還沒有任何的標(biāo)題和標(biāo)點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