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政協(xié)家屬院,一套略顯陳舊卻還算寬敞的單元房內,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酒精和失意混雜的氣味。這里,是前反貪局局長、現(xiàn)任市政協(xié)副主席侯亮平的“家”。
說是家,卻早已沒有了家的溫度。客廳里沒有開主燈,只有一盞昏暗的落地燈在角落散發(fā)著慘淡的光暈,勉強照亮了沙發(fā)上那個頹唐的身影。
侯亮平癱在沙發(fā)上,領帶歪斜,襯衫領口解開,露出泛紅的脖頸。他手里攥著一個已經空了大半的白酒瓶,眼神渙散地盯著對面新掛起來的和鐘小艾的結婚照。照片上,他穿著檢察官制服,意氣風發(fā),身旁的鐘小艾笑靨如花。那是他人生最巔峰的時刻,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背后還有著令人艷羨的鐘家背景。
可現(xiàn)在,一切都成了諷刺。
離婚協(xié)議簽下后,鐘小艾徹底從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別說見面,他連打個電話聽聽孩子聲音的機會都沒有。最初他不甘心,一遍遍地撥打那個熟悉的號碼,換來的只有冰冷的忙音。后來,他試著打給鐘家的座機,接電話的要么是保姆敷衍了事,要么……就是鐘小艾那個混賬堂弟,鐘云峰。
一想到鐘云峰,侯亮平就猛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他的喉嚨和胃,卻壓不住心頭那股屈辱的火焰。
“侯亮平?你怎么還有臉打電話來?”電話那頭,鐘云峰的聲音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嘲諷,“小艾姐和孩子現(xiàn)在過得很好,不需要你來打擾!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風光無限的侯局長嗎?醒醒吧,你現(xiàn)在就是個沒人要的棄子!識相點,滾遠些,別給自已找不自在!”
侯亮平當時氣得渾身發(fā)抖,恨不得順著電話線爬過去狠狠揍那張可惡的臉。他侯亮平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他對著電話怒吼:“鐘云峰!你他媽再說一遍!”
“哼!”鐘云峰冷哼一聲,語氣變得陰森,“侯亮平,給你臉不要臉是吧?我警告你,再敢騷擾小艾姐和孩子,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你以為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是,你現(xiàn)在是光棍一條,破罐子破摔了,但你爹媽呢?他們可還在老家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呢!你不想他們晚年不得安寧吧?”
這話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侯亮平所有的怒火,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和無力。他自已可以不在乎,可以跟鐘家魚死網破,但他不能連累年邁的父母!鐘家勢大,想要拿捏他遠在老家的父母,有太多不露痕跡的辦法了。
他死死攥著話筒,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最終,還是頹然地松開了手,默默地掛斷了電話。從那以后,他再沒有試圖聯(lián)系過鐘家。那份對孩子的思念和作為一個父親的愧疚,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與酒精度日。
“呵……呵呵……”侯亮平發(fā)出一陣苦澀的、帶著哭腔的冷笑,又仰頭灌了一口酒。酒水順著嘴角流下,混著不自覺溢出的淚水,狼狽不堪。
這一陣子,倒是陸陸續(xù)續(xù)有人找上門來。有的是以前八竿子打不著的“朋友”,有的是自稱仰慕他能力的商人。他們出手闊綽,有的直接送上厚厚的信封,有的則暗示可以安排“放松”的局,帶著年輕漂亮的女孩。
侯亮平不傻,他當然知道這是別人給他設的套。他現(xiàn)在是什么?一個被閑置、被離婚、失去了所有靠山的政協(xié)副主席,說白了就是個等著退休的閑人。誰會在這個時候來巴結他?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背后肯定是趙立春!那個老狐貍,眼看自已快要不行了,還想拉他下水,把他徹底釘死,想讓自已身敗名裂!
要是以前,他肯定會義正詞嚴地拒絕,甚至反手就把人拿下。但現(xiàn)在……他心灰意冷,只是冷漠地把人趕走,錢和女人,一概不收。他不是還有底線,而是覺得沒意思,徹底沒意思了。
然而,最近省委那邊針對光明峰項目的調查,動作越來越大,風聲越來越緊,甚至隱約傳出沙瑞金和京城某些家族對上的消息,這讓原本渾渾噩噩的侯亮平,如同即將溺斃的人嗅到了一絲空氣。
這絲明悟,源于他當初還在京城時,跟著鐘家人參加過一次高級別宴會。那是在一個極其私密的會所,他無意中聽到兩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在陽臺角落低聲交談,其中一人似乎提了一句“……鼎盛那邊,秦老打過招呼了……”
當時他并未在意,只當是尋常的商業(yè)往來??涩F(xiàn)在,結合“鼎盛集團”正是光明峰項目的核心企業(yè)之一,以及沙瑞金如此不惜代價、甚至頂著巨大壓力也要一查到底的架勢,他猛地將那條無意中聽到的信息和眼前的局勢聯(lián)系了起來!
鼎盛是秦家的企業(yè)!沙瑞金這是在和秦家開戰(zhàn)!
雖然具體的內幕他并不清楚,高層博弈的細節(jié)也不是他一個失勢的廳級干部能窺探的,但這并不妨礙他憑借多年的政法嗅覺,敏銳地察覺到——漢東的天,真的要變了!一場遠超他之前經歷過的、更高層面的風暴正在席卷而來!
“沙瑞金……秦家……”侯亮平喃喃自語,渙散的眼神中重新凝聚起一絲詭異的光亮,“斗吧,斗吧!最好斗個兩敗俱傷!”
他對沙瑞金沒有任何好感,甚至充滿了怨恨。他現(xiàn)在徹底想明白了,當初他能那么“順利”地拿到那些關于趙立春派系官員的關鍵證據,根本就是沙瑞金和田國富故意放出來的誘餌!目的就是利用他這把“刀”去砍向趙立春,等利用完了,就毫不留情地把他一腳踢開,讓他成了棄子,還背上了所有的罵名和后果!
還有陳海!那個他曾經視為摯友的老同學!明明知道內情,卻眼睜睜看著沙瑞金和田國富給他設套,從未提醒過他半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都不是好東西!全都該死!”侯亮平猛地將酒瓶頓在茶幾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酒水四濺。他胸中充斥著一種扭曲的報復欲。
他覺得自已看到了一個機會。一個或許能讓他從這潭死水中掙脫出來,甚至……報復那些背叛他、利用他的人的機會。
沙瑞金和秦家惡斗,雙方必然都會竭力搜集對方的黑材料,尋找對方的破綻。
他該投向哪一邊?沙瑞金?他恨之入骨。秦家?他與他們毫無交集,而且與虎謀皮,風險更大。
或者……他能不能在夾縫中左右逢源?或者……等著他們兩敗俱傷,他再……
混亂的思緒,如同纏繞的亂麻,加上酒精的麻醉,讓他的大腦越來越混沌。他想著怎么從中獲利,怎么報復,想著自已或許還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但越想,頭越沉,眼皮越重。
最終,他手中的酒瓶滾落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整個人歪倒在沙發(fā)上,嘴里還無意識地嘟囔著含混不清的詞語,沉沉睡去。只有那盞昏暗的落地燈,依舊冷漠地照耀著這個被命運拋棄、在酒精和怨恨中尋求慰藉的失意男人。窗外的月光灑進來,映照著他憔悴而扭曲的面容,仿佛預示著他未來更加不可測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