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臻盤坐于寒竹軒內(nèi),九龍煉丹爐懸于身前,爐身九道火紋隱隱泛光。
他指尖輕點,一滴玄冥真水落入爐中,寒氣瞬間彌漫,靜室四壁凝出細(xì)密冰晶。
“月華草三株,寒星砂一錢,雪參須半寸……“他低聲念著羅遠(yuǎn)手札上的記載,將輔料依次投入爐中。
第一次嘗試,火候稍猛,丹藥尚未成型便轟然炸裂,寒氣四溢,連地面都覆上一層薄冰。
彭臻眉頭微皺,卻并不意外——他雖在煉氣期接觸過丹道,但后來轉(zhuǎn)修煉器,手法確實生疏。
第二次,他調(diào)整火候,以文火慢熬,結(jié)果藥力未能完全融合,成丹時丹丸色澤灰暗,靈力渙散,勉強成形卻藥效大減。
第三次,輔料比例出錯,寒星砂過多,丹藥剛成便自行崩解,化作一攤冰渣。
第四次、第五次……
整整七日,彭臻耗去半瓶玄冥真水,卻連一顆成丹都未能煉出。靜室內(nèi)寒氣森森,連呼出的白氣都在空中凝結(jié)成冰粒。
第八日,他運轉(zhuǎn)《四象天罡功》,以朱雀神火控爐,火勢驟然變得溫順如綿。
爐內(nèi)靈力流轉(zhuǎn),漸漸凝成一粒冰藍(lán)色丹丸,丹紋細(xì)碎如星,正是羅遠(yuǎn)記載的“小北冥丹“。
彭臻捏著這唯一一顆成丹,指尖微微發(fā)顫。
一瓶玄冥真水,二十滴,最終只煉成這一顆。
但不管怎樣,終歸是煉成了。
彭臻取出一顆自煉的丹藥,與那八瓶神秘寶丹對比。
小北冥丹通體冰藍(lán),丹氣清冽;而那深青色寶丹表面龍紋盤繞,靈力內(nèi)斂如淵。
“果然是真正的北冥丹……“他喃喃道。金丹修士方可服用的至寶,此刻就擺在眼前。
他謹(jǐn)慎吞下一顆小北冥丹,眼眸中閃過一頭龜蛇相交的玄武虛影,玄武掛帥,以水系法力穩(wěn)穩(wěn)承接藥力。
丹藥入腹,藥力如刺骨寒針貫穿經(jīng)脈,隨后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冰涼舒適。
丹田內(nèi)的液態(tài)法力開始劇烈翻涌,如同煮沸的靈泉。
原本淡青色的靈力在丹藥作用下,竟?jié)u漸染上了一層幽藍(lán)光澤,變得更為凝實厚重。
彭臻內(nèi)視己身,震驚地發(fā)現(xiàn)丹田內(nèi)的靈力漩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每一次旋轉(zhuǎn),都會吞噬大量藥力,而后吐出更為精純的法力。短短一個時辰,他的法力總量就增長了將近一成!
“難怪羅遠(yuǎn)說一顆抵得上數(shù)月苦修……“
他緩緩?fù)鲁鲆豢跐釟?,那氣息離體后竟化作一條尺許長的冰藍(lán)色小蛇,在空中游走數(shù)息才漸漸消散。
雖然丹藥效果驚人,但彭臻的經(jīng)脈仍隱隱作痛。
尋常修士至少需要半月調(diào)息,但彭臻卻另有妙法。
只見他盤膝結(jié)印,運轉(zhuǎn)《四象天罡功》。
丹田內(nèi)四道靈機翻涌,青龍之氣昂然而出,攜磅礴生機游走周身。
青龍掛帥!
體表青光流轉(zhuǎn)間,肌膚下龍紋隱現(xiàn)。斷裂的經(jīng)脈如逢甘霖,淤血濁氣自毛孔滲出,化作黑霧消散。
四象輪轉(zhuǎn),生生不息。
不過兩個時辰,彭臻受損經(jīng)脈已然痊愈。
如此算來,三日便可再服一丹,效率遠(yuǎn)超常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
彭臻的煉丹手法日漸純熟,從最初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滴一滴煉制,到后來已能從容將整瓶玄冥真水傾入爐中。
九龍丹爐在他手中運轉(zhuǎn)如意,爐火純青。
“開爐!“
隨著一聲輕喝,第三十六爐丹藥應(yīng)聲而出。
三十顆冰藍(lán)色丹丸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弧線,穩(wěn)穩(wěn)落入玉盤。丹紋流轉(zhuǎn)間,竟隱隱有龍形顯現(xiàn)。
彭臻嘴角微揚。這已是連續(xù)第三爐突破三十顆大關(guān),成丹率遠(yuǎn)超羅遠(yuǎn)手札記載。
寒竹軒的地面早已被玄冥寒氣凍出寸許厚的冰層,連梁柱都掛滿了晶瑩的冰棱。
彭臻的修為在這三年間突飛猛進(jìn),體內(nèi)法力已濃稠如漿,在經(jīng)脈中緩緩流動時甚至能聽到汩汩水聲。
若不借助丹藥,彭臻至少要苦修二十年,可在源源不斷的“小北冥丹”滋養(yǎng)下,卻只需三年……
半月之后……
彭臻雙眸微闔,再睜眼時,眸中精光如電,似有雷霆暗藏。
靜室內(nèi)無風(fēng)自動,衣袍獵獵作響,周身靈力已然臻至筑基期的極致。
“三年苦修,終至圓滿……“
他內(nèi)視己身,見丹田內(nèi)靈力如汞漿流轉(zhuǎn),濃稠似蜜。
玄冥真水尚余十瓶,卻已助他將法力推至筑基期的巔峰之境。
這些玄冥真水,彭臻將其重新收了起來,將來若是獲得了“北冥丹”的配方,自己還能夠煉制出北冥丹供金丹期的自己服用。
“英怡?!?/p>
隨著一聲輕喚,彭英怡應(yīng)聲而入。她手中玉簡還未放下,顯然正在處理族務(wù)。
“兄長。“她斂衽一禮,目光在觸及彭臻周身靈壓時微微一顫。
“黑水澗那邊,情況如何?“彭臻緩聲問道。
“按兄長吩咐,這三年來我們刻意加快了物質(zhì)給予,喬姑娘但有所求,我們都會及時送達(dá)。“彭英怡快速答道,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腰間算盤,“只是喬仙子至今未取雪靈水與天火液……恐怕離結(jié)丹還有些時日。“
彭臻微微頷首。
這兩樣靈物乃是凝丹關(guān)鍵——雪靈水鎮(zhèn)丹田躁火,天火液淬法力精華。
喬幼薇遲遲未取,顯然還在打磨根基。
“備一份來?!芭碚檩p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彭英怡神色驟變。
她猛地抬頭,聲音都變了調(diào):“兄長要……要渡金丹劫了?“
彭臻不置可否,負(fù)手望向窗外。但見遠(yuǎn)山之上,烏云如墨翻涌,其間電蛇游走,隱隱與體內(nèi)澎湃的靈力遙相呼應(yīng)。
彭英怡不自覺地后退半步。此刻的兄長,周身氣機已與天地交感,分明是……
金丹大道,就在眼前!
“你無需多言,快快將靈物送來,我壓制不了多久?!迸碚榈穆曇艉茌p,卻如驚雷炸響在彭英怡心頭。
她慌忙躬身:“我這就去準(zhǔn)備!“
待彭英怡退出靜室,厚重的石門緩緩閉合,將最后一絲天光也隔絕在外。
室內(nèi)頓時陷入一片沉寂,唯有彭臻周身流轉(zhuǎn)的四色靈光,在黑暗中勾勒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虛影,循環(huán)往復(fù),生生不息。
窗外,雷云已堆積如山岳,紫電在云層中時隱時現(xiàn),仿佛天公正在醞釀一場驚天動地的劫難。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威壓,連山莊內(nèi)的靈禽都噤若寒蟬。
不過半刻,石門再度開啟。
彭英怡手捧兩個玉匣快步而入,匣中分別盛放著雪靈水與天火液。
那雪靈水晶瑩剔透,寒氣逼人;天火液則赤紅如血,熱浪撲面。這兩樣雖非稀世珍寶,卻也是彭家寶庫中精心保存的渡劫之物。
“兄長……“彭英怡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深深一拜,悄然退出。
石門再次閉合,這一次,彭臻知道,不到金丹不成,此門不會再開。
他深吸一口氣,將兩個玉匣置于身前。
六十年苦修的畫面在腦海中閃回:少年時背井離鄉(xiāng),青年時闖蕩東海,三年前在青梧仙城手刃羅遠(yuǎn)……
一幕幕如走馬燈般掠過。
“六十載求道,終至今日?!?/p>
彭臻雙手結(jié)印,四象虛影驟然收歸體內(nèi)。
靜室中,只剩下他堅定的目光,與窗外越來越近的雷聲相互呼應(yīng)。
金丹大道,就在眼前。
……
靜室之內(nèi),彭臻盤膝而坐,周身靈力如潮汐般起伏。
他雙目微闔,指尖掐訣,體內(nèi)青龍引木、白虎引金、朱雀印火、玄武引水,四相輪轉(zhuǎn),相輔相成,將靈力梳理至極致。
“六十載苦修,成敗在此一舉?!?/p>
他睜開眼,目光如電,伸手拂過身前兩方玉匣。
匣開,寒氣與熱浪同時迸發(fā)。
左側(cè)玉匣內(nèi),雪靈水晶瑩剔透,寒氣逼人,甫一現(xiàn)世,便在靜室四壁凝出霜花。
右側(cè)玉匣中,天火液赤紅如血,灼熱氣息蒸騰,連空氣都微微扭曲。
彭臻雙手結(jié)印,指尖靈力牽引,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竟在他掌心緩緩交融,化作一團(tuán)氤氳霧氣,冰火交織,靈光流轉(zhuǎn)。
彭臻凝視著掌中那團(tuán)氤氳流轉(zhuǎn)的靈液,冰藍(lán)與赤紅兩色靈力如蛟龍纏繞,在方寸之間演繹著相生相克的玄妙。
他深吸一口氣,仰頭將冰火靈液一飲而盡。
“轟——“
靈液入腹的瞬間,極寒與至熱兩股靈力如決堤洪流,順著經(jīng)脈奔涌肆虐。
丹田內(nèi)濃稠如漿的法力,此刻在冰火靈液的淬煉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jié)成塊。
法力凝塊就是假丹,只有經(jīng)過天雷淬煉,才能成就圓潤如意的金丹!
九天之上傳來一聲震徹云霄的雷鳴。
“來的好!“
彭臻猛然睜開雙眼,眸中精光暴漲。
他長身而起,周身靈力鼓蕩,將封閉的石室震得轟然炸裂。
碎石飛濺間,一道挺拔的身影踏出塵煙,直面蒼穹。
此刻天穹之上,雷云如墨,電蛇狂舞。
那道道雷霆似在咆哮,又似在召喚。
彭臻仰首望天,嘴角勾起一抹狂放的笑意。
他足尖輕點,身形如鶴沖天,直上九霄。
狂風(fēng)獵獵,吹得他衣袍翻飛,黑發(fā)狂舞。丹田內(nèi)那塊狀丹胚劇烈震顫,似在抗拒,又似在渴求。
第一道銀白雷霆劈落時,彭臻不閃不避,反而張開雙臂。
“轟——!“
雷光貫體,他渾身劇顫,七竅之中溢出縷縷血絲。
但那雙眼睛卻愈發(fā)明亮,內(nèi)視之下,可見雷霆之力如鍛鐵重錘,將丹胚上的棱角寸寸劈碎。
“不夠!再來!“
第二道赤雷應(yīng)聲而落,這次竟化作一條火龍,將彭臻整個吞沒。
他在雷火中放聲長笑,周身毛孔噴薄出冰火靈液的氣息,與天雷交織成絢麗的靈光。
“再來!“
第三道紫雷劈落時,彭臻竟主動放開全身竅穴,如饑似渴地吞噬著天劫之力。
雷光如潮,一遍又一遍沖刷著丹胚,那些頑固的棱角終于開始軟化、圓融。
第四道、第五道......
雷霆一道比一道兇猛,彭臻卻視若珍寶。
世間一切,陰陽共生,禍福相依,這滾滾雷霆即是天劫,更是天恩。
修士上接天恩,方可成就大道!
當(dāng)?shù)诰诺澜鹕做烍w而入時,丹田內(nèi)突然傳出清越的鳳鳴之聲。那顆飽經(jīng)雷劫淬煉的丹胚終于脫胎換骨,化作一顆金燦燦、圓坨坨的金丹。
丹成九轉(zhuǎn),表面雷紋隱現(xiàn),道韻天成。
彭臻緩緩睜眼,眸中似有雷霆閃動。
……
箭竹山莊。
聽雨軒,彭英怡攥緊衣袖,指尖發(fā)白。
天際雷光如怒,一道比一道駭人。
她知曉兄長在渡劫,卻不敢聲張,只能在心中默念:“一定要成……”
便在此時,一道人影忽至,正是家族另一名筑基修士彭英飛。
一身黑袍的彭英飛凌望穹蒼,眉頭緊鎖:“這雷……不對勁?!?/p>
尋常雷霆,怎會如此連綿不絕?
更詭異的是,那雷云竟似只籠罩在彭家后山一處,仿佛天怒專為某人而降。
他側(cè)目看向彭英怡:“這真的只是暴雨?”
彭英怡勉強一笑:“自然,兄長閉關(guān)前曾說近日多雷雨,讓我們不必?fù)?dān)心?!?/p>
前院大廳,家主彭玄虎負(fù)手而立,如今他已經(jīng)成了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眉眼之間無不透著穩(wěn)重與沉著,堅毅的面容映著窗外閃爍的雷光。
“這雷……從未曾見過如此異象?!彼?,心中莫名不安。
后山樹洞中,彭玄魚盤坐于地,身前是一尊半人半樹的詭異老者。
老者樹干般的面容扭曲,嘶聲道:“天劫之雷!這是天劫之雷!你們彭家……有人在渡劫!”
彭玄魚瞳孔驟縮:“不可能!二伯閉關(guān)才三年,怎會……”
老者顫栗不止:“若非金丹天劫,何來這等威勢?!”
……
煙塵漸散,廢墟之上。
彭臻靜立其間,破碎的衣衫在晨風(fēng)中簌簌作響,裸露的肌膚上雷紋隱現(xiàn)。
他緩緩抬眸,眼底似有星河輪轉(zhuǎn),周身傷痕竟在晨曦中泛著淡淡的金輝。
一股前所未有的圓滿之意自丹田升起,如春風(fēng)拂過四肢百骸。
他忽然閉目,心神沉入一片空明……
草原無垠,翠色接天。
彭臻赤足踏在沾露的青草上,涼意順著腳心漫上心頭。
遠(yuǎn)處湖泊如鏡,倒映著流云舒卷,一條銀帶似的河流蜿蜒向遠(yuǎn),消失在天地交界處。
“淅淅瀝瀝......“
細(xì)雨悄然而至。雨絲拂過面頰,帶著草木清香。
他仰首望天,見青龍游弋云間,朱雀振翅當(dāng)空,湖中玄武隱現(xiàn),原上白虎徐行。
四象俱全,道韻自成。
這雨......
彭臻伸手接住雨滴,忽的輕笑出聲。
傳聞中令修士聞風(fēng)喪膽的心魔劫,于他不過是一場潤物無聲的春雨。
雨絲滲入肌膚,洗去的不是道心,而是最后一絲塵世濁氣。
遠(yuǎn)處湖面泛起漣漪,一圈圈蕩開,又歸于平靜。
心魔劫便是如此,內(nèi)心圓通,道蘊自成者,心魔不過是一場細(xì)雨;心有間隙,道蘊卻失者,心魔則是一場天翻地覆的劫數(shù)。
再睜眼時,朝陽正好。
金丹大道,不過是一場春雷一場雨。
而今雷歇雨住,道基已成。
廢墟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整了整殘破的衣襟,含笑望去。
天光云影間,一道熟悉的身影奔來,發(fā)間珠釵散亂也渾然不覺。
“英怡?!八p聲喚道,“我成了?!?/p>
彭英怡嘴唇顫抖著,想說什么卻哽在喉頭,最終只是紅著眼眶,將一件嶄新的青袍披在他肩上。
彭臻低頭看她系衣帶的動作,忽然想起當(dāng)初在仙葫島青云酒樓的十六歲女孩,也是這雙手為他整理行裝。
“此番結(jié)丹之事,暫且莫要聲張。若有人問起,只說后山靈田遭了雷火之災(zāi)……“
“兄長放心?!芭碛⑩p輕頷首,“我自會料理妥當(dāng)?!?/p>
“命人將后山石室稍作修繕,我需繼續(xù)閉關(guān)穩(wěn)固境界。“
“我這就去安排?!芭碛⑩笸税氩?,鄭重行了個家禮,“恭祝兄長道法精進(jìn)?!?/p>
晨光中,彭臻的身影漸漸模糊,最終化作一道青煙消散在廢墟之間。
只余地上幾道焦黑的雷痕,無聲訴說著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小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