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谷。
百草茶室。
彭臻指尖輕動,那枚北冥丹便無聲滑回白玉丹瓶。
瓶塞合攏,滿室驚人的靈壓與寒氣瞬間消散,只留下一縷若有似無的冷香。
他未再看丹火真人一眼,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隨手為之。
衣袖微拂,丹瓶已然不見。
轉(zhuǎn)身,推門,離去。
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半分遲疑,平靜得像是喝完一盞茶后自然的告別。
丹火真人仍僵在原地,臉上凝固著震驚與荒謬,甚至來不及浮現(xiàn)其他情緒。
他眼睜睜看著那道青衫背影消失在門外的天光中。
門扉輕輕合攏。
茶室驟然空了下來。
案上兩盞茶相對。
一盞屬客,早已飲盡,杯底只剩冷湯。
一盞屬主,滿杯的靈茶早已涼透,色澤暗沉,如同主人此刻的心境。
氤氳的熱氣早已散盡,唯有人走茶涼。
丹火真人盯著那扇空蕩蕩的門,目光發(fā)直。
那枚完美無瑕的北冥丹,死死的烙進他的識海,揮之不去。
……
藥王谷內(nèi)舉辦的煉丹大會已進行得如火如荼。
高臺之上,來自各方的散修煉丹師依次登臺,施展渾身解數(shù),將自己精心煉制的丹藥呈現(xiàn)于眾目睽睽之下,供在場諸位同道品鑒評析。
大會已持續(xù)整整七日,登臺展示的筑基期煉丹師數(shù)量雖眾,卻始終未見令人眼前一亮的出色之作。
觀禮臺上,三位金丹真人并肩而坐。
崇德派煉丹師丹火真人、玄劍門煉丹師陸清羽,以及藥王谷古云大師。
三人一邊觀摩臺下煉丹,一邊低聲交談,言語間不免流露出幾分失望。
“這些散修,手法固然熟練,火候掌控也頗為老到,可惜……“陸清羽輕撫長須,搖頭嘆息:“七日來,竟無一人能拿出獨創(chuàng)的丹方,全是沿襲古方,墨守成規(guī)。“
丹火真人聞言頷首,接口道:“陸道友所言極是。若只知循規(guī)蹈矩,不知推陳出新,我輩丹道何以昌盛?“
古云大師微微瞇起雙眼,目光掃過臺下忙碌的眾煉丹師,緩聲道:“看來想要見到別開生面的煉丹術,品嘗到令人耳目一新的靈丹妙藥,還得期待各大宗派的弟子表現(xiàn)了。“
他轉(zhuǎn)向丹火真人,語氣中帶著幾分期待:“聽聞道友近年來潛心研究,創(chuàng)制了不少新穎丹方?“
“呵呵……哪里,哪里……”
三人談笑風生,在他們看來,評判一個煉丹師的天賦與潛力,技藝熟練與否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標準。
真正的天才,在于對藥性的獨到理解,在于敢于突破常規(guī)的勇氣,在于那一點靈光乍現(xiàn)的創(chuàng)造力。
就在這時,煉丹大會主持人的洪亮聲音響徹全場:“下一組展示者——紅珠商會煉丹師,彭家炎、彭玄魚兄弟!他們將向諸位展示自創(chuàng)獨門丹藥:五毒碧髓丹!“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五毒碧髓丹!從未聽說過?”
“自創(chuàng)丹藥?當真有人獨創(chuàng)丹方?“
“廢話!若無人獨創(chuàng)丹方,這修仙界哪來那么多品類繁多的丹藥?”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場大會就能見到!”
“要來煉丹大會??!否則哪能見到這等天才!”
臺下頓時議論紛紛,人聲鼎沸。
就連觀禮臺上的三位真人也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目光中充滿期待。
主持人見成功吊起了全場觀眾的胃口,這才繼續(xù)解釋道:“眾所周知,碧髓丹乃是四階療傷圣藥。而彭氏兄弟獨創(chuàng)的五毒碧髓丹,則是在此基礎上融入了五種奇毒,經(jīng)特殊煉制手法,化毒為寶,煉成的非但不是毒丹,反而是能夠助人提升修為的靈丹!“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紅珠商會的兩位煉丹師緩步登臺。
這是兩名看起來頗為年輕的筑基修士。
彭家炎已有筑基中期修為,彭玄魚也是筑基初期巔峰。
兩人神態(tài)從容,舉止沉穩(wěn),絲毫不因面對眾多高階修士而露怯。
古云大師仔細打量著臺上二人,眼中閃過贊賞之色,撫須輕聲道:“等了這么多天,總算出現(xiàn)個好苗子了。“
丹臺之上,彭家炎一身赤袍無風自動。
他雙臂舒展間,無色無形的無相火自掌心噴薄而出,如透明的水流般纏繞住丹鼎。
那火焰雖無形無質(zhì),卻令鼎周空氣劇烈扭曲,熱力凝而不散,精準地包裹著每一寸鼎身。
“好精妙的控火之術!”臺下有識貨的老煉丹師忍不住撫掌驚嘆,“這什么火!?無形無象居然能將地火之力完全壓制,全憑自身真火煉丹。這年輕人對火候的掌控,已臻化境!”
彭玄魚靜立一旁,素白道袍在熱浪中微微飄動。
隨著他指尖輕點,一味味靈材依序投入鼎中。
每投入一味,他周身便泛起淡淡水綠光華,那光華如漣漪般蕩開,柔和地滲入鼎中,恰到好處地調(diào)和著鼎內(nèi)澎湃的藥力。
“看那青衣修士的手法!”又有人低呼,“每味藥材投入的時機、分量都分毫不差,更難得的是他以水木靈力溫養(yǎng)藥性,這分明是極高明的醫(yī)修手段!”
彭家炎的無相火剛猛而不失精微,彭玄藥的水木靈力柔和而充滿生機,剛柔并濟間,竟將煉丹術推至一個全新的境界。
丹臺之上,彭家炎一身赤袍無風自動。他雙目精光湛然,雙臂舒展間,無色無形的無相火自掌心噴薄而出,精準地包裹著丹鼎每一寸。臺下已有老煉丹師撫掌驚嘆:“好精妙的控火之術!“
彭玄魚靜立一旁,素白道袍在熱浪中微微飄動。隨著他指尖輕點,一味味靈材依序投入鼎中,周身泛起的水綠光華如漣漪般蕩開,柔和地滲入鼎中調(diào)和藥力。
數(shù)個時辰后,碧髓丹成,一道碧光沖天而起,異香彌漫全場。就在眾人贊嘆之際,忽然有人質(zhì)疑:“這兩人手法不錯!不過這只是碧髓丹?。 ?/p>
仿佛回應這聲質(zhì)疑,彭玄魚從懷中取出一只墨玉匣。匣開瞬間,五道色澤各異卻同樣詭譎的光華沖天而起,帶著令人心悸的森然氣息!
“那是......五行之毒?“有見識廣博者失聲驚呼。
全場嘩然。
以毒入丹已是劍走偏鋒,更何況是五種性質(zhì)迥異的奇毒?
高臺上,丹火真人神識微動,仔細探查那五道毒光,頓時心中了然。
這五毒分明對應金木水火土五行,每樣毒物都經(jīng)過了初加工,不僅剔除了雜質(zhì),還改變了部分特征,讓人瞧不出根腳。
即便是當眾煉丹,也能保護丹方機密。
藥王谷百年一度舉辦煉丹大會,根本目的就是為了發(fā)掘真正的煉丹奇才。
至于貪圖他人的獨門丹方?
那純粹就是說笑。
為了讓參賽者保密自己的獨創(chuàng)丹方,因此煉丹大會允許對原材料進行粗加工。
丹火真人的神識尤其在那道水毒上多停留了片刻——那陰寒中帶著一絲詭異生機的氣息,讓他心頭一跳。
其他的毒物他還分不清楚來歷,可這水毒分明就是來自“蛻人“毒囊的精華!
這三年來,東海出現(xiàn)了一位神秘修士專門獵殺蛻人,幾乎將蛻人徹底趕出了近海。
難道……
就在丹火真人思忖間,彭家炎長笑一聲:“來得正好!“無相火陡然轉(zhuǎn)盛,將那五道毒光盡數(shù)卷入鼎中。
鼎身劇震,原本平穩(wěn)的藥力瞬間狂暴起來,碧光與五彩毒芒激烈交鋒,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響。臺下眾人無不屏息凝神,甚至有人下意識后退半步,生怕丹鼎炸裂,毒物四濺。
高臺上,古云大師不由自主地前傾身體,眼中精光連閃:“以無相火壓制毒性,以水木靈力調(diào)和藥性......好膽識!好手段!“
丹火真人更是頻頻點頭,喃喃道:“五毒相克相生,碧髓丹基中和調(diào)理......暗合破而后立之意。若真能成丹,藥性恐怕......“
整個廣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驚心動魄的煉丹過程吸引了全部心神。
……
一炷香后……
鼎身震動漸漸平息,一股奇異的藥香彌漫開來。
不似尋常丹香清雅,這香氣初聞似有百花馥郁,細辨卻又隱有一絲令人心悸的腥甜,可再深嗅時,只覺神清氣爽,靈臺一片清明。
“丹成了!”不知誰喊了一聲。
彭家炎與彭玄魚對視一眼,同時收功。
鼎蓋開啟的瞬間,沒有耀眼的光華,只有五道色澤各異的氣流如靈蛇般纏繞著一枚丹藥緩緩升起。
那丹藥通體呈深邃的墨綠色,表面五道詭異紋路交織成網(wǎng),隱隱流動,仿佛活物。其周圍氣息變幻莫測,一時靈氣逼人,一時又煞氣森森,完美融合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zhì)。
全場在極致的死寂之后,猛地爆發(fā)出山呼海嘯般的轟動!
“成了!真的成了!”一位老丹師激動得胡須顫抖,“以毒煉靈,逆轉(zhuǎn)陰陽,老夫煉丹百年,今日方知何為天外有天!”
“匪夷所思!非但未毀丹基,竟將五毒煞氣化為磅礴生機!此等控火馭藥之術,神乎其神!”旁邊有人高聲應和,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震撼。
高臺上的金丹真人們也無法保持平靜。
古云大師竟直接站起身,撫掌長嘆,聲音洪亮地傳遍廣場:“后生可畏!化腐朽為神奇,辟丹道之新徑!此丹之理念與技藝,已遠超尋常碧髓丹范疇!依老朽看,此等成就,若無意外,前十之位當有此二人一席!”
“古云大師所言極是!”另一位面容儒雅的金丹真人接口道,“丹韻自成,靈煞交融而不悖,已臻完美之境。更難得是開創(chuàng)之舉,當入前十!”
丹火真人凝視著那枚五毒碧髓丹,眼中閃過復雜光芒:“紅珠商會!又是……彭家?!?/p>
……
臺下更是炸開了鍋。
“前十?我看爭一爭前三也未必不可!這可是開創(chuàng)了一種新丹方??!”
“所言極是!以往煉丹大會,雖不乏高品階丹藥,但多是循規(guī)蹈矩,何曾見過如此驚才絕艷之作?”
“紅珠商會這次可真是一鳴驚人了!往后誰還敢小覷他家的丹藥?”
“嘖嘖,這彭家兄弟,尤其是那彭家炎,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造詣,未來必是丹道巨擘!”
“若能求得此丹的丹方,無論多價,我也愿意??!”這是許多修士的心聲。
聽著四周如潮水般涌來的、毫不吝嗇的贊譽,感受著高臺上真人們肯定甚至帶著一絲欣賞的目光,彭家炎意氣風發(fā),嘴角揚起自信的笑容。
彭玄魚雖較為內(nèi)斂,眼中也閃爍著激動與自豪的光芒。
他們知道,憑借這枚前所未見的五毒碧髓丹,他們幾乎已經(jīng)毫無懸念地鎖定了煉丹大會的前十名次,甚至可能更高。
兩人壓下澎湃的心潮,依著大會規(guī)矩,將那異象漸消的靈丹小心收入特制的玉瓶之中,上交大會評委鑒定后,便拱手向四方致意,在一片贊嘆聲中從容退下高臺,將場地讓與后續(xù)的煉丹師。
回到紅珠商會所在的休息區(qū)域,周圍相熟或不相熟的人紛紛涌上前道賀,氣氛熱烈異常。
兩人一邊應付著,一邊稍稍平復著激動的心緒。
正當喧囂稍減,一名身著藥王谷特有青碧色云紋長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修士,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近前。
他氣息內(nèi)斂,目光深邃,袖口的三葉靈藥徽記顯示其執(zhí)事身份。
“二位彭道友,恭喜?!彼曇羝胶?,自帶一股威嚴,“在下藥王谷執(zhí)事,木逢春。二位方才所示丹術,著實令人驚嘆?!?/p>
“木執(zhí)事過獎?!迸硇~較為持重,拱手回禮。彭家炎也隨之行禮,心中卻微感詫異,藥王谷執(zhí)事私下前來,絕非單純道賀那么簡單。
木逢春略一頷首,布下一個小巧的隔音禁制,確保對話不被外人聽去,方才微笑道:“二位之才,遠非尋常丹師可比。我藥王谷最愛惜丹道英才,特邀二位入谷修行。若二位愿意,谷內(nèi)可特許,無論后續(xù)評審如何,二位之名必列本次大會前十?!?/p>
他話語微頓,觀察了一下兄弟二人的反應,繼續(xù)拋出一個更具誘惑力的條件:“并且,兩位只要進入前十,更是大有機會拔得頭籌,按照這次煉丹大會的規(guī)矩,若是能夠獲得大會第一,兩位便可獲得收服我藥王谷至寶‘丹樞靈火’的資格。此火玄妙無窮,于煉丹一途有神鬼莫測之助益。若得此火,莫說五階丹藥,便是六階丹藥,于二位而言亦非遙不可及。藥王谷愿傾資源,助二位登臨丹道巔峰?!?/p>
此言一出,彭玄魚眉頭深鎖,思索著如何應對。
彭家炎卻已開口直言:“你們藥王谷自己定的規(guī)矩!當眾競技,公認前十晉級,第二輪在十人同臺決出第一,魁首便有資格嘗試收服‘丹樞靈火’,怎么……如今若我二人不答應加入藥王谷連前十都進不成了?你們藥王谷豈不是打算自食其言?”
木逢春臉上的笑容依舊平和,仿佛早料到有此一問。
他輕輕搖頭,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意味:“彭小友此言差矣。規(guī)矩是藥王谷定的,自然由藥王谷來解釋。大會獎勵,饋贈的是天下英杰,但‘丹樞靈火’乃本谷傳承重寶,絕不可能輕易流入外人之手?!?/p>
他微微前傾身子,聲音壓低卻更顯清晰:“換言之,縱使你二人今日公認為第一,若不入我藥王谷門下,這靈火,也絕無可能交由你等煉化。此乃不成文的鐵律,并非針對二位,歷來如此?!?/p>
“當然……奪得魁首者出身大派,確實不方便改換門庭,也需要拿出價值堪比‘丹樞靈火’的寶物用于交換,絕不可能拔得頭籌,就把我藥王谷的重寶拿走。”
木逢春目光掃過兄弟二人,語氣變得意味深長:“二位散修出身,能入我藥王谷,得授無上丹道,獲靈火認主之機,那是你們幾世修來的機緣啊,切莫自誤!”
說完,他袖袍微動,撤去隔音禁制,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正欲悄然消失于人流之中——
彭玄魚連忙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執(zhí)事留步!我二人初聞此事,確實有些惶恐?!彼宰魍nD,繼續(xù)道:“我等散修出身,若能得入藥王谷,實乃天大機緣……只是還需些許時日準備,萬望執(zhí)事成全。”
木逢春腳步微頓,唇角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并未回頭,只是淡淡應道:“既然你們愿意加入本派,大比前十,必有你們一席之位,不過是否能夠奪得魁首,從而獲得煉化丹樞靈火的資格,還需要看你們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