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派,丹符堂偏殿。
月色如水,透過雕花木窗,靜靜流淌在羅小滿素白的道袍上,映照出她恬靜側(cè)影。
一枚看似再普通不過的傳訊符卻悄然滑入她微張的掌心,觸手微溫。
當(dāng)她以血脈秘法讀取其中那縷唯有彭家嫡系方能感知的魂念時,平靜的心湖驟然泛起漣漪。
信息簡短卻重若千鈞:“蟄伏有功,擇機歸家,當(dāng)有重賞!”
“重賞?”羅小滿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與了然。
家族從不虛言,這“重賞”定然非同小可。
她迅速壓下翻騰的心緒,面上恢復(fù)了一貫的沉靜,心中已開始籌謀合理的離宗理由。
翌日清晨,她來到師尊丹火真人的洞府外,恭敬斂衽一禮。
“師尊,”羅小滿的聲音輕柔,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迷茫,“弟子近日修行,不知何故,總覺靈力運轉(zhuǎn)滯澀,心緒難寧,夜間偶見幻影,似有心魔滋擾之象。長此以往,恐于道基有損。懇請師尊準允弟子下山游歷一番,滌蕩心境,或能尋得突破之機?!?/p>
她將一個遇到瓶頸、心生惶恐的年輕女修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丹火真人素知這名弟子心性堅韌沉穩(wěn),見她氣色確有不佳,只當(dāng)是年輕人沖擊境界時常有的關(guān)隘,心中憐惜,便溫言安撫道:“修行之路,坎坷難免,適時放松心境亦是正道。且去吧,萬事小心,早日歸來?!彼焖鞈?yīng)允。
離了山門,彭小滿再無顧忌。
她并未在任何仙坊市集停留,徑直前往大型仙城,搭乘云舟,直奔螟州月泉門。
……
月泉門。
彭小滿在家族接引者的帶領(lǐng)下,步入幽深的地宮。
越往深處,空氣中的靈氣愈發(fā)濃郁精純,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生機。
在地宮最核心的秘殿中,她終于見到了那件家族至寶。
陣法光華流轉(zhuǎn),如同透明的琉璃穹頂,將核心處那團難以名狀的存在護在其中。
在強大陣法的拘束下,它宛如一輪被囚禁于地底的青色驕陽,以一種恒古不變的節(jié)奏,緩慢而有力地搏動著。
每一次搏動,都蕩開一圈圈青濛濛的生命光暈,濃郁到化不開的生機道韻彌漫開來,讓彭小滿體內(nèi)的彭家血脈瞬間沸騰,所修的木系功法更是自行瘋狂運轉(zhuǎn),靈臺前所未有的清明。
家族支柱,大長老彭臻早已在此等候。他看向彭小滿的目光中帶著難以掩飾的贊許與深切的期許。
“小滿,你辛苦了?!迸碚槲⑽㈩h首,并未多言寒暄,直接切入正題,“此乃我彭家崛起之根基,今日予你感悟之機,務(wù)必珍惜。”
言罷,他神色一肅,雙手掐動玄奧法訣,操控核心陣法。只見那籠罩青帝之心的光罩泛起層層漣漪,一縷精純至極、溫和無比的青色道韻,被小心翼翼地接引而出,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繚繞在彭小滿周身。
她立刻收斂心神,在指定方位盤膝坐下,全力運轉(zhuǎn)功法,神識緩緩探出,嘗試與那縷至高道韻接觸、交融。
剎那間,天地變幻!
她仿佛脫離了地宮束縛,神游太虛。耳邊是萬木萌發(fā)、種子破土的窸窣細響,鼻尖縈繞著遠古雨林特有的濕潤芬芳與草木清香,眼前浮現(xiàn)的是參天巨木的生長、繁茂、枯萎乃至寂滅,繼而新一輪生命再次萌發(fā)的壯闊輪回……
一種源自太古的蒼茫道意與磅礴生機,如同溫和的暖流,浸潤著她的經(jīng)脈、丹田乃至神魂本源。往日修行中諸多晦澀難明、百思不得其解之處,竟在這玄妙的意境中豁然開朗,有了清晰的感悟方向。
半年后,崇德派。
羅小滿重返山門,其修為已赫然穩(wěn)固在筑基中期,氣息較之離去前凝實了何止一倍,目光湛然如玉,周身靈氣圓融流轉(zhuǎn),顯然此次“游歷”獲益極大。
至此,潛伏藥王谷立下奇功的彭玄魚,與深入崇德派潛伏的彭小滿,這兩位為家族立下卓著功勛、且皆修木屬功法的核心族人,都憑借太古青帝之心獲得了難以估量的好處,道基更為夯實,前路愈發(fā)清晰。
然而,真正在此番家族機緣中取得最驚人突破的,卻并非他們二人,而是另一位資歷更老的族人。
彭子峰修為困于筑基后期巔峰已多年,金丹瓶頸堅如磐石,任憑他耗盡資源、用盡方法打磨靈力、淬煉神魂,那結(jié)丹的契機卻始終渺茫如幻影。
在太古青帝之心那堪稱逆天的磅礴生機道韻洗禮下,彭子峰于秘殿中枯坐半月,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心湖,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道之心象原本是枯寂的“漫天黃沙”,然而在青帝道韻的滋養(yǎng)下,黃沙遇甘霖,枯木逢春生!
心象驟然蛻變,化作了席卷天地、充滿無限生機與流動之勢的“青色狂風(fēng)”!
風(fēng)者,木之流動,亦蘊藏著無匹的爆發(fā)力與突破性。
這新生的“青嵐心象”在他識海中咆哮翻涌,長久以來牢不可破的金丹壁壘,終于被這蘊含生命本源力量的狂風(fēng),悍然撕裂開一道清晰的裂縫!
光陰荏苒,三載春秋倏忽而過。
這一日,月泉門上空,原本晴朗的天空驟然黯淡,烏云如墨汁傾瀉,翻滾匯聚,凜冽的天威彌漫開來,壓得門下低階弟子氣血翻騰,幾欲窒息。道道粗如兒臂的銀蛇雷霆在厚重劫云中瘋狂竄動,發(fā)出撕裂蒼穹的轟鳴,煌煌天威,正是金丹雷劫降臨!
“咚!”
一聲鐘鳴自掌門峰響起,護宗大陣光華流轉(zhuǎn),為渡劫之人護法。
下一刻,一道青色身影如利劍般自后山禁地沖天而起,毫無畏懼地迎向那毀天滅地的劫雷,正是閉關(guān)沖擊金丹的彭子峰!
他積蓄深厚,又得太古青帝之心道韻重塑道基,雖在狂暴雷霆轟擊下身形搖曳,皮開肉綻,但其意志卻如歷經(jīng)淬煉的精鋼,“青嵐心象”與功法共鳴,引導(dǎo)著劫雷之力反復(fù)錘煉金丹雛形。
歷經(jīng)九道恐怖雷劫洗禮,天空劫云漸散,更為詭譎無形的心魔劫悄然而至。
然而,彭子峰此番重獲新生,道心之澄澈堅定遠超往昔,加之玄門正宗功法根基扎實,些許心魔幻象,如清風(fēng)拂過亙古山崗,未能動搖其分毫,便被其堅韌道心輕易勘破、斬滅。
當(dāng)最后一絲劫云散去,天地間降下蘊含著精純生機的甘霖,洗滌渡劫之地。一股穩(wěn)定而強大的靈壓自彭子峰盤坐之處緩緩散開,金丹已成!
月泉門上下,歡聲雷動。
這標(biāo)志著月泉門以及彭氏家族迎來了第三位金丹真人!
因其悟道“青嵐心象”,彭子峰遂號——“青嵐真人”。
為免樹大招風(fēng),引起大宗過度關(guān)注,彭氏家族決策層決定,僅以月泉門的名義,舉辦了一場規(guī)模簡約卻不失莊重的金丹大典。
只邀請了周邊幾個關(guān)系尚可的小型門派和修仙家族,對外宣稱月泉門現(xiàn)有兩位金丹老祖坐鎮(zhèn)。
寶樹真人”與新晉的“青嵐真人”。
至于彭家真正的第三位金丹修士彭英儀,因其修煉的是頗為隱秘的魔道功法,身份特殊,始終隱于幕后,未曾顯露人前。
這些年來,她麾下那張無形而高效的情報網(wǎng)絡(luò)“月影閣”,已如同最敏銳的蛛網(wǎng),悄然遍布數(shù)州之地。不僅多次為家族提前預(yù)警,化解潛在危機,更在與崇德派情報機構(gòu)的暗中交鋒中屢占上風(fēng),成功誤導(dǎo)、攔截了對方多次針對彭家下落的秘密探查,為彭氏家族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使得家族得以在這相對安穩(wěn)的陰影下,默默積蓄著更為強大的實力。
太古青帝之心,這件源自上古的至寶,正以其不可思議的力量,悄然改變著一個家族的命運,將其推向一條充滿機遇與未知的崛起之路……
……
月泉門。
地宮核心,萬籟俱寂,唯有靈氣如潮汐般無聲涌動。
巨大的陣法在地面與穹頂勾勒出繁復(fù)而古老的紋路,幽光流轉(zhuǎn),將中央?yún)^(qū)域映照得如同幻境。
陣法核心處,那團被拘禁的“太古青帝之心”如同沉睡的地底驕陽,散發(fā)著磅礴而古老的生機,每一次緩慢而有力的搏動,都蕩開一圈青濛濛的光暈,使得空氣中彌漫開令人神魂舒泰的草木清香。
彭臻靜立于陣法邊緣,寬大的袍袖在靈壓微風(fēng)中輕輕拂動。他目光沉靜地凝視著前方,雙手掐動法訣,動作精準而流暢。隨著他指尖牽引,一道極為精純、宛若活物的青色流光,自青帝之心中被小心翼翼剝離而出,順著陣法的軌跡,如溪流匯海般,無聲無息地注入懸浮于側(cè)的一物——那是一座形似蓮蓬、通體黝黑剔透的物事。
這黑玉蓮蓬靜靜懸浮,質(zhì)地溫潤,卻幽深得仿佛能吸納一切光線。它乃是天地造化所鐘的奇物,品階之高,絲毫不遜于一旁的太古青帝之心。
雖至今未能堪破其全部玄妙,但僅憑其能孕育出的“萬載空青”——那等對元嬰修士都大有裨益的七階靈物,便可知其神異。
此刻,青帝之心引出的磅礴生機道韻,如同甘霖般流淌過黑玉蓮蓬的每一寸肌理。然而,這足以讓枯木逢春、金丹修士突破瓶頸的偉力,卻沒入幽深黑玉之中,如泥牛入海,未激起半分漣漪。蓮蓬依舊沉寂,沒有絲毫反應(yīng),仿佛亙古如此。
彭臻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無奈。他嘗試此法已非一日,結(jié)果皆然。這天地至寶,似乎自有其規(guī)則,非蠻力或?qū)こC緣可以觸動。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在寂靜的地宮中顯得格外清晰。
將目光從黑玉蓮蓬上移開,彭臻翻手取出了數(shù)枚色澤溫潤的玉簡。玉簡入手微涼,上面流動著細密如星辰的符文。這些是他耗費心力收集來的六階丹方,每一枚都承載著通往更高修為的可能。
如今他已穩(wěn)固金丹中期境界,昔日效力顯著的五階靈丹,如北冥丹、碧落凝華丹,如今雖仍能輔助修行,效果卻已大不如前,只能算是維持之功,難有突破之效。
他的神識沉入玉簡之中,那些玄奧的藥材名稱、復(fù)雜的煉制手法一一掠過心間:千年以上的核心主藥,早已絕跡的上古輔材,動輒需要嬰火淬煉或是天地異火為引的苛刻條件……
每一項都如同天塹,橫亙于前。
縱然彭臻打熬出了扎實的煉丹術(shù)可以挑戰(zhàn)六階寶丹,但終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彭臻唇角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苦笑,將這些玉簡輕輕置于案上,指尖無意識地點著桌面,發(fā)出規(guī)律的輕響,在空曠的秘殿中回蕩,更添幾分深沉的寂寥。
恰在此時,一道細微的破空聲打破了沉寂。一道淡若煙絲的傳訊靈光,無視重重禁制,精準地飛入他手中,靈光散去,化作彭英儀那獨特而冷靜的聲音,直接在他識海中響起。
聽聞傳訊內(nèi)容,彭臻一直古井無波的面容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抹清晰的意外之色。
……
月泉門,議事殿。
青石鋪就的地面光可鑒人,穹頂高懸的明珠散發(fā)出柔和清輝,卻驅(qū)不散殿內(nèi)凝重的氣氛。彭臻、彭子峰、彭英儀三位金丹修士悉數(shù)到場,分坐主位。兩側(cè)的數(shù)位筑基長老皆是家族核心,此刻無不正襟危坐,目光齊聚于大殿中央。
那里,一道玉質(zhì)卷軸靜靜懸浮,散發(fā)著溫潤白光。卷軸非帛非紙,乃是由靈玉打磨而成,薄如蟬翼,其上以古老云篆書寫的文字流動著淡淡金光。卷末,一方朱紅大印尤為醒目,印文古樸,蘊含著一股磅礴浩然之氣——正是執(zhí)天下正道牛耳的大周書院印信。
沉寂片刻,一位面容清癯的長老撫須開口,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與一絲不安:“大長老,諸位……書院此番舉辦‘天衍道論’,竟向我月泉門發(fā)來請柬。這意味著,我派已真正入了書院法眼,位列正道門墻之側(cè)了!”
此言一出,殿內(nèi)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另一位長老接口,語氣帶著憧憬:“若能在此次論道大會上亮相,便算是在天下正道面前正名了?!?/p>
“是啊,一旦得到書院認可,便是名正言順的正道宗門,可受書院規(guī)矩庇護,還能獲得諸般資源?!庇钟腥搜a充道,臉上難掩喜色。
然而,最初的興奮過后,更深的憂慮浮上水面。一位眉宇間帶著憂色的長老緩緩道:“機遇固然是天大,然則……福禍相依,此事仍需慎之又慎。”
一直沉默的彭玄魚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沉聲道:“不錯。我彭家雖自立月泉門,但與崇德派的淵源終究是抹不去的事實。更何況,門中尚有……諸多不便為外人所知的隱秘?!彼捳Z含蓄,但在座皆是核心,自然明白其所指——地宮深處那關(guān)乎家族命脈的至寶,以及彭英儀那不容于正統(tǒng)的魔功傳承。
“最令人擔(dān)憂的,是云霄老祖。”一位長老壓低聲音,仿佛怕被遠隔萬里的人聽去,“他尋找我等蹤跡多年,若此次大會他親臨現(xiàn)場……”
“要不……讓洛青青代兩位真人前往?”有人提出折中之策。
話音剛落,便遭反駁:“不可!‘天衍道論’何等規(guī)格?與會者皆是各派金丹以上的修士。大周書院既知我門有兩位金丹,若只派一名筑基弟子前去,非但失禮,更顯心虛,只怕立刻便會引來猜疑!”
“那……易容前往?”另一人試探著問。
“易容?”
端坐于上首的彭臻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所有議論,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按笾軙菏呛蔚鹊胤??天下正道魁首,匯聚英才,大能云集。元嬰修士靈目如電,神識可覆萬里山河。在我等看來或許精妙的易容術(shù),在那些存在眼中,與掩耳盜鈴何異?徒惹猜忌,反顯得我月泉門心懷鬼胎,不足取信?!?/p>
他稍作停頓,讓這番冷靜的分析沉淀入每個人心中,然后目光轉(zhuǎn)向彭子峰,繼續(xù)道:“至于云霄老祖……他確實在尋我們。但他從未與我兄弟二人照過面。此次‘天衍道論’,他身為元嬰老祖,大概率會親臨主持。而真正認識我二人形貌的,是崇德派的丹火與玄風(fēng)二位真人。只要我們能設(shè)法確認他們二人此番不會前往,那么,我與兄長走這一趟,風(fēng)險便在可控之內(nèi)?!?/p>
這番抽絲剝繭的分析,讓不少長老面露思索,緩緩點頭。
“大長老所言極是?!币晃婚L老沉吟道,“寶樹與青嵐真人當(dāng)年在崇德派時,不過是低階弟子,哪有資格面見云霄老祖那般人物?即便同在會場,也是相見不相識?!?/p>
“確實是我們過于憂慮了,反倒忽略了這一層。”
見眾人意見漸趨統(tǒng)一,彭臻緩緩站起身。他身形并不高大,但此刻卻自然流露出一股決斷千里的氣度,目光掃過全場:“此次‘天衍道論’,乃是我月泉門正式躋身正道序列,獲得書院認可與庇護的千載良機。唯有‘寶樹’與‘青嵐’兩位真人聯(lián)袂出席,方能彰顯我派實力與誠意,在天下正道面前立穩(wěn)腳跟。若因畏首畏尾而錯失此機,或因舉止失措而引人懷疑,才是真正的取禍之道!”
他聲音沉穩(wěn),卻帶著一錘定音的力量:“此事,就此決定,不必再議!”
最終拍板,話語擲地有聲。眾長老見大長老心意已決,且分析入情入理,雖個別心中仍有隱憂,卻也紛紛肅容起身,齊聲應(yīng)諾:
“謹遵大長老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