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正午,隊伍抵達一處名為“望河驛”的驛站。
這驛站竟不是尋常的土坯房,而是青磚瓦房,院墻上刷著石灰,門口立著兩尊石獅子——雖說石獅子的耳朵被鑿得歪歪扭扭,可在戰(zhàn)亂年月,已是難得的體面。
“幾位將軍一路辛苦,孟總帥有令,凡過境援軍,每人供應糙米飯兩碗、腌菜一碟,騎兵另加豆餅兩塊。”
驛站里飄出米粥的香氣,朱棣等人剛下馬,就有穿著青色短打的驛卒端著陶碗迎上來。
厲虎接過陶碗,見碗里的糙米飯顆粒分明,還混著幾粒紅豆,當即狼吞虎咽起來。
“咱在瑞州啃了半個月麥麩餅,這飯真香!”
他含糊不清地嘟囔。
午后行軍,路上的景象更是讓人大開眼界,途經(jīng)一座名為“御鎮(zhèn)”的塢堡時,朱棣等人特意駐足觀看。
只見塢堡的夯土墻高達三丈,墻頭密布著箭垛,城門上方架著“絞車弩”——這種需十余人操作的重型弩箭,箭桿比長矛還粗,據(jù)說能射穿三層鐵甲,尋常州府都未必配備,這里卻像尋常兵器般擺在城頭。
更驚人的是塢堡外的“拒馬樁”,那些削尖的木樁竟不是普通松木,而是裹了鐵皮的硬木,樁頂還淬了黑褐色的東西。
“這是火漆,孟總帥說,淬了火漆的木樁不怕蟲蛀,還能防火攻?!?/p>
“這些樁子都是從乾州皇城里拆下來的舊木料改的,足足有三萬根呢!”
蓐收笑著踢了踢木樁。
“拆皇城的木料?”
“那不得有小山那么高?”
朱厭瞪大了眼睛。
“何止!乾州宮里的銅鐘、銅鼎,都被熔了做箭頭;金絲楠木的梁柱,改造成了帥帳的撐桿;”
“就連后宮里鋪地的金磚,都被撬下來鑄了錢——現(xiàn)在潞州流通的‘太平錢’,就是用那些金磚鑄的,你看這成色!”
蓐收得意地揚下巴。
他從懷里摸出枚銅錢,銅錢邊緣光滑,正面刻著“太平通寶”,背面是條栩栩如生的青龍。
“這錢在周邊州府都能用,商隊見了太平錢,比見了大乾的官銀還親!”
朱棣接過銅錢,只覺入手沉甸甸的,比大玄的銅錢厚了一倍。
說話間,隊伍穿過一道山口,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座雄城。
城墻竟是用青磚砌的,高達三丈,垛口上的衛(wèi)兵個個精神抖擻,甲胄在陽光下閃著光。
更奇特的是城門口的“甕城”,兩道城門錯開設置,中間的空地上立著拒馬——這是《備城門》里記載的守城妙法,尋常州府根本用不起這般規(guī)制。
“這是‘固城’,潞州的西大門?!?/p>
“孟帥去年下了令,所有關隘都要按‘三里一燧,五里一堡’的法子設防,光是這固州城,就駐了五千兵馬。”
蓐收指著城頭飄揚的黃旗。
朱棣注意到城門口的衛(wèi)兵腰間都掛著水壺,壺身是光潔的錫器,這東西輕便不易破,比他們用的皮囊金貴多了。
更讓他驚訝的是,衛(wèi)兵檢查行人時用的竟是“驗牌”——每個過往商旅都要出示竹牌,上面刻著籍貫和事由,這等細致的盤查,連大玄的都城都未必做得這般周全。
進了城,更是讓一行人看得眼花繚亂。
街道兩旁的店鋪竟是鱗次櫛比,糧鋪門口堆著的粟米麻袋堆得比人還高,上面用紅漆寫著“乾州官倉”字樣;鐵匠鋪里傳來叮叮當當?shù)捻懧?,門口掛著的環(huán)首刀寒光閃閃,刀柄上還纏著防滑的鮫魚皮——這可是只有精銳騎兵才配用的好東西。
“咱大玄的鐵匠鋪,能打出不卷刃的刀就不錯了?!?/p>
“你看人家這刀,刃口跟鏡子似的!”
厲羊摸著腰間的舊刀,刀鞘早就磨得發(fā)亮。
就在這時,路邊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一隊騎兵疾馳而過。
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黑色皮甲,頭盔上插著青色羽翎,腰間懸著弩機,馬鞍旁還掛著圓盾——這等“甲騎具裝”的配置,朱棣只在李世民的玄甲軍見過,可眼前這隊騎兵的皮甲上竟有鎏金的紋路,顯然是制式裝備。
“這是潞州的‘游騎營’,負責巡邏的?!?/p>
“孟帥說‘防患勝于救火’,光是潞州境內(nèi)的游騎就有五千,三日一換防,確保百里之內(nèi)無賊寇?!?/p>
蓐收見朱棣看得入神,笑著解釋。
“他們用的是‘鳴鏑’!”
朱厭突然勒住馬,指著騎兵背后的箭囊。
朱棣定睛一看,果然見那些箭矢的箭桿上有個小孔,射出時能發(fā)出尖嘯——這是北方大草原上的匈奴那些異族傳過來的法子,中原軍隊很少用,因為制作起來費工費料,沒想到潞州的巡邏兵都配了這等利器。
穿過固州城,前面的道路越發(fā)平坦。
路邊開始出現(xiàn)“屯田”,田埂筆直如線,田邊還挖著灌溉用的水渠,渠水清澈見底。
蓐收說這些都是“軍屯”,由退伍的老兵耕種,戰(zhàn)時為兵,閑時為農(nóng),既能產(chǎn)糧又能守土,這法子比朱元璋的衛(wèi)所制度更精細。
走了約莫半日,前方出現(xiàn)一片軍營。
營地外的柵欄竟是用鐵木打造的,上面纏著鐵蒺藜,營門兩側(cè)立著哨塔,塔上的衛(wèi)兵手持“望山”——這是孟章從乾都當中洗劫來的那些墨家工匠最新制作的一種特制望遠鏡,通體用琉璃打磨而成,能看清數(shù)里外的動靜,朱棣只在朱元璋的帥帳里見過一面。
“這是‘前鋒營’的駐地,駐了兩萬兵馬?!?/p>
“孟帥治軍嚴,營里的規(guī)矩都是按乾州禁軍的法子來的,連灶臺都要按‘五灶一列’的規(guī)矩砌,說是方便清點人數(shù)?!?/p>
蓐收指著營地里飄揚的旗幟。
朱棣等人跟著進了營,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
營中的道路用碎石鋪就,下雨也不會泥濘;士兵的營房是磚石砌的,而非他們用的茅草棚;伙房外的水缸竟有蓋,旁邊還堆著劈好的柴火,碼得整整齊齊——這等整潔,比他們的中軍大營還要講究。
幾個士兵正擦拭兵器,朱棣走近一看,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
那些長矛的矛桿竟是用“柘木”做的,這種木材堅硬如鐵,尋常州府根本買不起,而眼前這些士兵用的柘木矛桿上,還裹著銅箍加固,矛頭更是用精鐵打造,寒光閃閃。
“這……這是禁軍的制式裝備?。 ?/p>
朱厭失聲喊道,他早年在大玄皇朝當中游歷過,自然了解過大玄皇朝的一些制式裝備,知道這種柘木長矛連大玄的那些邊軍都配不齊,只有京畿禁軍才能全員裝備。
“這些都是從乾州禁軍庫房里運回來的,孟帥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光這前鋒營,就換了三萬桿柘木長矛,兩萬張牛角弓。”
蓐收笑著點頭。
說話間,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傳來,只見一隊士兵正列隊操練,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皮甲,手持長戟,步伐整齊劃一,口號聲震得遠處的樹葉都簌簌落下。
朱棣注意到他們的甲胄上都有編號,從“前一營”到“前五營”,顯然是建制完整的精銳。
“他們練的是‘長戟方陣’!”
作為朱元璋麾下首席大帥的徐達經(jīng)常教導朱棣這位朱元璋膝下少有的統(tǒng)兵之才的四子兵法,這種陣法需要士兵配合默契,尋常軍隊根本練不了。
“你看那戟頭,是‘卜字戟’,比尋常長戟多了個橫刃,既能刺殺又能勾砍,打造起來費老鼻子功夫了!”
厲虎湊過去想摸摸,被朱厭一把拉住。
“別丟人現(xiàn)眼,這戟刃鋒利著呢!”
傍晚時分,隊伍抵達潞州腹地的“龍驤城”。
這座城比固州更雄偉,城墻竟是用條石砌的,高達五丈,城門上的銅環(huán)锃亮,城樓上飄揚著一面巨大的黃旗,上面繡著青色的龍紋——這便是孟章的“龍驤軍”軍旗。
進城時,朱棣等人更是被守城士兵的裝備驚得目瞪口呆。
這些士兵穿著“光明鎧”,胸前的護心鏡在夕陽下閃著光,這種鎧甲用百煉鋼片打造,輕便又堅固,他們只在書上見過,說是大乾禁軍的最高規(guī)格裝備,沒想到潞州的守城兵都穿上了。
“這……這得多少銀子???”
“咱大玄全軍上下,能湊出百十來副就不錯了?!?/p>
厲羊喃喃道,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光明鎧。
蓐收領著他們穿過一條大街,街上的店鋪更是讓人大開眼界。
糧鋪里不僅有粟米,還有白花花的大米;布莊里掛著絲綢,連伙計穿的都是棉布衣裳;最讓人驚訝的是一家“軍器鋪”,門口竟擺著投石機的模型,掌柜的說這是“給鄉(xiāng)勇自衛(wèi)用的”。
“孟帥打下乾州后,把皇城里的工匠都遷來了?!?/p>
“現(xiàn)在潞州有鐵匠坊大小型三百余處,木匠坊二百余處,連打造弩機的‘機巧坊’都有五十余處,每月能造強弩三千張,箭簇十萬支。”
蓐收指著街邊的作坊。
朱厭突然停在一家店鋪前,盯著門口掛著的盾牌出神。
那些盾牌是圓形的,用鐵皮包裹著木心,上面還刷著桐油防水,邊緣鑲著銅邊——這是“步兵盾”,比他們用的藤牌堅固十倍,可重量卻輕得多。
“這盾……得二十斤吧?”
朱厭伸手想去掂掂,被掌柜笑著攔住。
“將軍好眼光,這是‘鑲銅盾’,用的是乾州禁軍的法子,木心是泡過桐油的桑木,外面包著熟鐵,輕便又結(jié)實,尋常弓箭根本射不穿?!?/p>
掌柜大笑著拍著胸脯。
“咱這店里,從盾牌到盔甲,都是按禁軍制式打造的,保準耐用!”
朱棣等人一路走一路看,嘴巴就沒合上過,他們見過窮的,見過富的,卻沒見過像潞州這般,連尋常士兵都能用上禁軍裝備的地方。
厲虎更是像丟了魂似的,見著什么都新奇,一會兒摸摸人家的鎧甲,一會兒問問弩機的射程,活脫脫像個進了城的鄉(xiāng)下小子。
到了中軍大營,蓐收領著他們穿過轅門,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開闊的校場。
校場上的士兵正在操練,他們穿著青色戰(zhàn)袍,手持長戟,隊列整齊如刀切,操練的口號聲震耳欲聾。
“這是‘青鱗營’,孟帥麾下的精銳之一?!?/p>
“他們穿的是‘細鱗甲’,用的是‘馬槊’,都是從乾州皇庫運回來的好東西?!?/p>
蓐收指著那些身上帶著特定的一種紋路的士兵。
朱棣注意到這些士兵的馬槊桿上纏著防滑的布條,槊頭上的血槽閃著寒光,顯然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利器。
更讓他驚訝的是,校場邊的兵器架上,竟整齊地擺放著投石機和床弩——這些重武器通常只有攻城時才會動用,而潞州的中軍大營里竟像擺玩具似的擺著一排。
“蓐收將軍,這些……就是潞州的王牌部隊?”
朱厭忍不住問道,他覺得這些士兵的裝備已經(jīng)夠好了,比他們的三千營強太多。
“那才是真正的王牌——龍驤總帥直屬的十萬青龍軍團,駐地在‘青龍堡’,尋常人進不去?!?/p>
蓐收卻搖了搖頭,指著遠處一座被高墻圍住的營地。
“去年乾州之戰(zhàn),青龍軍團以一敵三,硬是擋住了大乾禁軍的反撲,還繳獲了無數(shù)軍械?!?/p>
“現(xiàn)在軍團里的糧草,堆得比小山還高;兵器庫里的刀槍劍戟,能武裝五十萬大軍;就連戰(zhàn)馬,都有將近十萬匹,全是從乾州皇苑里牽出來的良種!”
蓐收拍著胸脯。
“因此如今孟帥麾下這支青龍軍團的士兵,穿的是‘山文甲’,用的是‘破甲箭’,連戰(zhàn)馬都配著‘馬鎧’。”
“孟帥從乾州運回的最精銳裝備,幾乎都給了他們,光是打造這些裝備的銀子,就夠?qū)こV莞檬炅?。?/p>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幾分自豪。
“山文甲?”
朱棣倒吸一口涼氣,這種鎧甲由多片甲葉像山紋一樣疊加而成,防護力極強,他只在《武經(jīng)總要》里見過圖樣,說是只有皇帝的親軍才能裝備。
“還有破甲箭,那箭頭是用‘灌鋼法’打造的,能射穿三層皮甲!”
“咱大玄黃巾軍全軍,能有數(shù)千支就不錯了,他們……他們竟是全員配備?”
厲鹿讀過兵書,知道這種箭簇的厲害。
“不光如此,青龍軍團還有五千人馬具裝重鎧的‘重騎兵’,人馬都披甲,沖鋒時能鑿穿敵軍陣型,去年在乾州城下,就是這支部隊沖垮了大乾禁軍的防線?!?/p>
蓐收笑著點頭。
朱厭聽得眼睛都直了,他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支重騎兵,可打造一匹戰(zhàn)馬的鎧甲就需要百斤精鐵,手握數(shù)十萬大玄黃巾軍的朱元璋攢了三年都沒攢夠一千閹割版重騎兵的數(shù)量,而潞州竟單單一支青龍軍團就有五千這樣的重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