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瑟瑟,終是吹散了村口兩棵樹上的疏發(fā),露出枯木搭建的鷹巢。
小河流淌穿過,寧靜的村莊宛若即將衰亡的老人,只剩沉沉暮色。
秋雨剛過,卻喚不醒春色,水田里到處可見的稻草茬,以及被堆起來的草垛。
天地間,多了幾分詭異的肅清冷意。
又似乎,在為新年到來積壓著熱鬧。
這里是許易的老家。
一個偏僻的小村莊。
后嶺小徑上,依稀可見兩道身影正踩著裸石遍布的山路往上而去。
男子身穿黑色風(fēng)衣,衣著干脆利落,身姿挺拔,一手拿著一個裝著蠟燭的袋子,一手拿著一捆稻草。
在他身旁,還領(lǐng)著一個女子。
少女嬌柔脫俗,端莊溫婉,雪白大衣襖子包裹著婀娜的身姿。
白凈的面容宛如一朵潔白驚艷的芙蕖,從領(lǐng)口的毛絨中脫穎而出,像得天地造化孕育而出的珍珠。
“累嗎?”許易目光溫柔撇了撇朱婉寧的腳。
“還行。”朱婉寧恬靜的笑容看起來極為輕松。
雖然穿著有些不習(xí)慣,可現(xiàn)代的靴子很軟很舒服,這點山路并不算什么。
許易笑道:“可不是一次,往后每年清明時節(jié)都要來的?!?/p>
“嗯~”朱婉寧小臉被風(fēng)吹得通紅,可眉宇間卻散發(fā)出一股執(zhí)拗之色。
許易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在與馬皇后打過招呼后,許易就帶著朱婉寧來到了現(xiàn)代。
從剛開始的對新別墅的好奇,再對新世界的好奇…
朱婉寧慢慢接受著周圍的新鮮事物。
這妮子學(xué)習(xí)能力不錯,接受得很快,很讓人放心。
沿著山路往上,不多時,二人來到了一處墳前。
墳用水泥修了修,不算奢華,倒也不是特別簡陋。
最前方立著墓碑,很新,估計剛制造出來不久。
這些是許易去年讓人弄的,賺了錢,父母的墳?zāi)箍偸且掭莸摹?/p>
站在墳前,許易臉上透著復(fù)雜之色。
當(dāng)年若不是家里太窮,也不至于…
指尖揉了揉發(fā)酸的眼角,許易強擠出溫暖的笑容。
“爸…”
“媽…”
“我又回來看你們了…”
說著,許易臉上閃過一絲羞赧的笑容,“最近家里添了新人,好讓你們見見未來的兒媳…”
噗通——
許易剛扭頭,目光還沒落到朱婉寧身上…
少女仿佛接受到某種信號,“唰”地一下,腦袋瓜和身子低了下去。
“拜見公公婆婆?!?/p>
在許易有些懵逼的眼神下,朱婉寧長袖化翼攤開,額頭貼手,恭恭敬敬對著墳?zāi)剐辛藗€稽首大禮。
“兒媳婉寧,不久便與許郎結(jié)為夫妻,往后定遵夫君教誨,不辱許家門楣。”
“……”。
許易有些啼笑皆非。
這和他劇本不一樣啊。
我的意思是讓你點個頭,或者吱個聲…
沒讓你這么快拜。
不然我拿稻草干什么?
“罷了,將錯就錯吧。”
見朱婉寧衣服已經(jīng)弄臟了,許易無奈生笑,將稻草丟在一旁,跪下叩頭。
該說不說。
這妮子還怪好玩的~
叩頭后,許易將朱婉寧拉了起來。
“行了,你理理衣服,在稻草坐著,待會我弄完了再叫你。”
墳?zāi)闺m用水泥修了修,可還是有雜草要處理,且還要培土以及標(biāo)祀。
(ps:標(biāo)祀:將掛著紙錢的樹條插在墳頭,作為已完成祭祀的標(biāo)識。)
說干就干,許易拿上鐮刀,開始忙碌起來。
朱婉寧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污垢,眼里茫然了一下,在一旁幫襯著做些雜事。
小妮子繼承了馬皇后的勤勞,很能干。
擺放貢品,清理墓碑…
就連那潭水也被朱婉寧用樹枝掃出去,且用手帕擦拭,跪下不會弄臟。
這時候…
朱婉寧似明白許易路上從田里抽的那捆稻草是干什么的。
想到自己剛剛那般舉動,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頓時羞得不行。
往年許易一人來這里,孤零零的,此刻身邊多了一個人,感覺確實不錯。
注意到朱婉寧這邊的動靜,忙碌的青年臉上多了幾分青春洋溢的笑容。
忙完一切,許易掏出打火機點燃了大額紙錢。
老倆口在的時候,一輩子沒享過清福。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老爸老媽,你們要是在天有靈,就保佑你兒子這輩子平平安安的…”
“……”
“至于生兒育女,為咱們許家開枝散葉,你們可能還要再等等?!?/p>
“婉兒這丫頭歲數(shù)小,等過幾年…”
“唔——”朱婉寧耷拉著腦袋瓜,小臉徹底紅透,都快冒出熱氣來。
古人保守,完全遭不住這般直白、赤裸的話語…
朱婉寧心頭又羞又甜,小臉上滿是幸福與期待的醉紅。
大腦空白的她以至于怎么從山上下來的,都徹底遺忘了。
祭拜完父母,許易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二人婚禮安排在洪武十三年的八月,現(xiàn)代時間過得快。
這般算下來,總共只給他們留了一個月時間。
一個月時間…
一邊準備著婚禮的事宜,一邊帶著朱婉寧游玩,倒也完全足夠。
眨眼,已經(jīng)快要入冬。
許易帶著朱婉寧最后去了一趟超市。
“你怎么還買糖?。俊?/p>
許易重重關(guān)上車門,呼出一口白霧熱氣。
“喜糖不買多點,大明百姓怎么知道嫡長公主結(jié)婚這事?”
“萬一不算數(shù),那不是賠了夫人又折錢?”
說話間,許易壞笑將冰冷的雙手往朱婉寧的領(lǐng)口捂了捂熱量,惹得后者羞赧不已。
明明之前不想娶她,此刻倒像是狼一樣,總調(diào)戲于她~
早知如此,就不該隨你來現(xiàn)代~
朱婉寧小臉酡紅,羞憤白了某人一眼。
二人還未婚嫁,明知這與禮法不符…
可朱婉寧卻歡喜得很,很喜歡這種被在意寵溺的感覺。
“婚書已經(jīng)定下,此事哪有回還余地?”
朱婉寧聲音羞得越來越低,“你若有事,我也不會茍活,應(yīng)隨你而去?!?/p>
“你這妮子…”許易氣笑捏了捏她的臉蛋,“我開玩笑、打趣你而已,你當(dāng)真干什么?”
喜糖可追溯到三國時代劉備招親”發(fā)紅雞蛋”,意在告訴東吳百姓這門親事,弄假成真,避免惹來殺機。
許易先前那話純粹是在調(diào)侃,買喜糖是想熱熱鬧鬧辦婚禮,并無防備之意。
車輛發(fā)動,破開冷風(fēng)往家而去。
嗯?
路過一處湖畔時,許易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停車后朝那個方向努了努下巴。
朱婉寧扭頭看去,只一眼,頓時羞得沒邊。
“啊啊啊——你…”
“你不準看?。 ?/p>
像犯了天條般,朱婉寧氣呼呼將手捂住許易雙眼。
如玉帶粉的臉蛋挪動偷瞄了一眼…在湖邊卿卿我我的男女二人…
轟!
朱婉寧心頭電流亂竄,羞澀暗道:這些人也忒不知羞恥~
“哈哈哈——”許易逗笑不止,莫名喜歡逗弄這妮子玩。
“你還笑?。 敝焱駥庍谥』⒀?,有些惱羞成怒。
emm,這妮子,好兇啊~
……
……
八月。
黎明剛至,暑熱未來。
皇宮已經(jīng)開始忙碌,灑水得灑水,鋪地的鋪地,宮女在布置、收尾相應(yīng)禮儀現(xiàn)場。
古人以為黃昏時節(jié)乃是陰陽交替,正應(yīng)男子屬陽、女子屬陰,陰陽調(diào)和,故而將婚禮安排在黃昏。
大明施行宵禁,婚禮在傍晚屬實不妥,所以提前到早晨。
可縱觀這場婚禮,已經(jīng)超過皇子娶妻的規(guī)模。
整個皇宮,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做事都利落點…”
“今日乃安國公主大喜之日,非同兒戲!”
“你!就那個宮女,這毯子也能由你亂踩嗎?腳下注意點?。 ?/p>
“……”
馬皇后將不少珍珠賞賜給了各宮妃嬪…
無論是許易的特殊地位、財富,還是朱婉寧的出身和人品,各宮貴妃都在幫襯。
尤其是胡順妃。
朱柏在諸皇子中地位水漲船高,母以子貴…
胡順妃已被冊封為胡貴妃,在宮里的地位只在馬皇后之下,與其他貴妃同級。
朱柏如今是許易的學(xué)生,又隱隱察覺是因許易獲得恩寵,今日特勤快,早早就安排宮女忙碌起來。
西殿。
朱婉寧一身紅色立領(lǐng)鸞鳳長衫,在梳妝臺前打扮。
人面桃花,柔美如畫。
一張櫻桃小嘴宛如粉嫩的石榴,潤澤生輝,美的不可方物。
“婉兒…”
“母后…”朱婉寧臉上滿是羞紅,依偎在馬皇后懷里,看上去有些緊張。
馬皇后打量著朱婉寧的模樣,忍不住贊嘆道:
“今日比往常要漂亮,大喜之日,女兒家就此一遭,合該如此?!?/p>
“想當(dāng)初,母后嫁與你父皇,可不如你這般?!?/p>
看得出來馬皇后今日也極為高興,滿臉都是發(fā)自肺腑的暖人笑容。
那溫柔慈祥的眼神,好似在看當(dāng)初的自己,高興、期待、放心,甚至有羨慕。
“那小子體貼疼人,與他為妻,他不會虧待你?!?/p>
“走吧,母后帶你奉先殿。”
朱婉寧羞澀頷首:“嗯。”
奉先殿,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家廟。
祭拜完祖先后,在引禮女官的帶領(lǐng)下,朱婉寧適才來到了乾清宮。
朱元璋身穿常服龍袍,馬皇后身穿燕居服,于乾清宮升座,太子朱標(biāo)領(lǐng)著諸王、貴妃分列左右。
“朕承天序,欽紹鴻圖。經(jīng)國之道,正家為本。”
“夫婦之倫,乾坤之義,實以相宗祀之敬,協(xié)奉養(yǎng)之誠,所資惟重?!?/p>
“……”
“爾往國師府邸,當(dāng)勤慎恭順,彰其宗事,敬之恭之,成伉儷之美。”
這位殺伐果斷的帝王,此刻目光中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慈色,言語滿是殷切的期許和對女兒的祝愿。
朱元璋緩緩舉起酒壺,給杯中倒了一杯酒。
“吾女往后,當(dāng)勤之勉之?!毕氲阶约号畠旱拿\都不太好,朱元璋勸誡的聲音開始有些許的顫抖。
都說女兒如棉襖,朱元璋也不例外。
更何況還是最像馬皇后的嫡長女,也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女兒。
“女兒謹知。”朱婉寧雙眸微紅,四拜禮之后,端起酒杯緩緩飲盡。
又在馬皇后這里受過“醮戒”后,朱婉寧換上燕居冠服,穿上鳳冠霞帔。
如此,又一一拜別太子諸王,以及諸位貴妃。
最后在朱棣等諸王的拱衛(wèi)下,少女手執(zhí)卻扇禮,心情復(fù)雜而美妙坐上出嫁禮轎。
……
……
國師府。
許易也換上了嶄新的新郎服。
他無父母在世,這醮戒之儀自然也不復(fù)存在。
“玉兒,感覺如何?”
許易攤了攤手,展示著身上的冕服。
此刻的他頭頂平天冠,衣服上龍紋盤旋,九旒冕珠簾搖曳,貴氣感十足。
這身衣服是親王結(jié)婚穿的,許易被特許用用。
非是炫耀,也非是因衣服而自豪…
只是心情忐忑,許易坐立不安,想找事打發(fā)時間。
玉兒捂嘴偷笑,眼中流露著情意,“少爺今日英姿勃發(fā),倒是比尋常之日俊朗多了?!?/p>
“我不喜歡阿諛奉承…”
許易又認真添了句,“但今日我感覺你說的對!”
“帥!真就是一種感覺!”
玉兒臉上笑意更濃,提醒道:“少年,待會宮內(nèi)的女官就該來提醒你去迎親?!?/p>
“少爺還是靜心養(yǎng)性為好,免得待會亂了分寸?!?/p>
也罷~
許易深吸了一口氣,鎮(zhèn)定坐了下來,此刻心情復(fù)雜難以言喻。
明明很高興…
可似乎不是完全高興…
心底總感覺多了點什么東西。
就像這份高興蓋上了一層紅色的綢緞,能夠感覺到上面的份量。
至于玉兒。
在這個時代,注定沒有正妻的命。
無論是出身,還是才能,還是臨危大事處理,宮女出身的她注定只能當(dāng)妾。
今日他迎娶朱婉寧,這妮子倒是比他還高興,像是完成了大任務(wù)一般。
這不僅僅是馬皇后她們有意為之,連她自己都清楚,一直恪守本分,在撮合他和朱婉寧。
不多時,引禮女官到來。
“國師,公主已在東門等候,可以啟程了?!?/p>
“嗯。”
在府兵的拱衛(wèi),許易騎著高頭大馬前往皇宮東門。
在朱棣等人起哄中,許易接上了鳳冠霞帔的朱婉寧。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
此番四美皆具,當(dāng)是人生得意時。
金陵長街上。
諸王領(lǐng)軍士開道。
鮮花鋪路…
喜糖揮灑如雨…
孩童們競相追逐,為婚禮添上了獨特的熱鬧。
國師府酒席不算多,許易讓宋濂擬了一份名單,象征性請了一些人湊熱鬧。
時至黃昏,賓客漸漸散去。
被朱棣他們趕去鬧洞房的朱雄英,也被許易像提雞崽子般扔到了外院。
“許兄,此不仁矣!”
“是啊,雄英他只是個孩子,緣何要如此待他?”
“……”
許易沒理這群人,自己有本事鬧一個試試,讓孩子來…忒不要臉。
臨走時,許易給了幾人一個危險的眼神。
婚房里紅燭搖曳,佳人一身紅裝,淺笑迷人。
朱婉寧美眸瑩瑩,臉上掛著一抹紅暈,不知是胭脂紅,還是醉紅。
美若天仙,不可方物。
朱婉寧婉約將酒遞了過來,纖纖玉指狀若白蘭。
“夫君,該喝合巹酒了?!?/p>
越看眼前的女子越具有朦朧之美,許易醉意囫圇,“婉兒,那個,我吃不了一點苦,進口的合巹酒更甜些…”
“嗯——”沉默良久,這位尊貴的女子似徹底“昏了頭”,喉嚨發(fā)出一道羞不可耐的嬌音,同意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