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侍候的宮人將謝安與夏寧領(lǐng)了進去，到底耶律琮仍是二皇子，雖然已到了疫病癥狀的最末階段，出現(xiàn)了腹瀉，但屋子里絲毫沒有異味，人也打理的干凈清爽。并不似外頭病患那般奄奄一息。謝安先請了安，才上前診脈，隨后開方。夏寧站在一旁，仔細(xì)觀察謝安的動作，寫下的方子，不愿錯過任何一次能偷師的機會。她看的認(rèn)真，殊不知，躺在病床上的耶律琮也在看她。謝安將方子遞交給一旁隨侍的宮人，命他按這個方子去抓藥煎煮，又仔細(xì)叮囑如何服用兌了鹽粒的米湯等。夏寧才要轉(zhuǎn)身離開，忽然聽見身旁傳到一道呼喊聲。驟然響起，如平地驚雷?！笆悄恪恪茄€——還是仙女！”
這道聲音實實在在將她嚇了一跳。她慌亂之下回頭看去。本還躺在床上的耶律琮卻支著胳膊顫顫巍巍坐了起來，骨瘦如柴的手朝著她的方向伸出，渙散的眼瞳中散發(fā)出驚人的亮光，干裂的唇迸出血絲：“你——你莫不是來接我——去——”“殿下！”
“二皇子殿下！”
宮人們察覺耶律琮的失態(tài)，立刻涌了過去?？伤哪抗庵凰浪蓝⒅膶??；覕〉哪樕暇`放出神采，精神的有些駭人，眼睛凸出著，聲嘶力竭的嘶吼著：“待我離開這——吃人——”謝安臉色急變，叫了聲：“糟了！”
扔下宮人，自己提著藥箱沖過去：“替我壓住他！再用東西堵住他的嘴巴以防咬舌！”
被嚇壞的宮人立刻有人主心骨。三四人壓住耶律琮的四肢。一人取了帕子塞住他的嘴巴。謝安打開針灸包，開始下針?？梢社琅f在掙扎、眼神依舊瘋狂。謝安下針的速度越來越快，臉色卻越來越凝重，在注意到始終無法令他平息下來后，猛一轉(zhuǎn)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夏寧，吼了聲：“你還站在那兒做什么！快來幫忙！”
夏寧卻不愿靠近。自己是耶律肅的外室。可二皇子卻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垂涎于她——但在看見謝安催促的目光后，她才跨出了一步。耶律琮看見她靠近，神情愈發(fā)激動，兩個宮人被他直接推開，一只手死死的抓住夏寧的胳膊，扯得她踉蹌一步逼近。近了，才能聞到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澳恪莵斫游摇彼谋砬榕で?、猙獰。仿佛像是在耗盡他最后心力的瘋癲。謝安：“快說啊！令他立刻鎮(zhèn)定下來！否則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了！”
二皇子在他來之前死，或是來之后死，只能證明他的病拖得太久了。但獨獨不能當(dāng)著他們的面死去！謝安這不是在救耶律琮！而是在救自己與夏氏！心中怎能不急！夏寧褪去眼底冷漠，溫柔著語氣，手隔著帕子輕輕落在他枯槁的手背上，“是我，莫怕，沒有人能欺負(fù)得了你，殿下?！?br/>隨著她輕妙聲音響起，耶律琮的癲狂戛然而止，眼中光開始暗下，“你是……母妃……？”
夏寧：？她怎么又成了母妃？她早就在心底破口大罵。臉上卻瞬間轉(zhuǎn)變了語氣，慈愛道：“琮兒，母妃的好孩兒，活下來吧，有母妃保護你……”夏寧感受到幾近要擰斷她胳膊的手掌開始變得柔軟。他面上的猙獰也在松弛。“母后……”似乎在這一瞬間，二皇子又變成了那個深受疫病折磨的病患，呢喃哭訴著：“兒子好……累啊……父皇……父皇……不要孩兒……”謝安的最后一針扎下去。耶律琮昏睡了過去。握著夏寧手卻沒有松開。謝安扎完針，又號了脈，緊蹙的眉心舒展開，自己與夏氏的命算是保住了，復(fù)又一一拔下銀針。夏寧見狀，好不容易才撥開耶律琮握著她的手。因攥的太緊，她幾乎是一根根手指掰開。動作粗魯?shù)淖寣m人幾乎想呵斥她的無禮。也讓謝安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夏寧卻不理會這些，低聲說她在外頭等先生后，便直接出了門。謝安也不愿意再久留，又加了一個方子，交代了在他醒來后務(wù)必立刻服用下去，宮人還想再留他，但謝安卻說了句：皇后娘娘還等著他去復(fù)命。宮人如何還敢繼續(xù)留他。兩人不敢再做停留。離開后山，用蒼術(shù)水洗凈雙手，又用艾草熏了衣裳后，才朝著長熙宮走去。殊不知，在兩人倉促之間，有一物墜落了下來。無人注意。隨后，被小院里的宮人撿了起來。出了后山小院，引路來的宮人還在外頭候著他們。夏寧笑容姣好道：“讓您久等了。”
宮人擺了擺手，“姑娘客氣，時辰也不早了，隨我快些去長熙宮罷，娘娘還等著見二位呢?！?br/>謝安拱手道：“勞煩您帶路了?！?br/>夏寧跟著屈膝，行淺淺一禮。只是這一路上幾人不曾再說閑話。一路到了長熙宮外，引路的宮人不得進入宮內(nèi)，另有一宮女帶著夏寧與謝安進入長熙宮。到了正殿外時，宮女只昂著下顎，態(tài)度極為不屑的說了句娘娘關(guān)心二皇子病情，令夏氏在外面等著。說完后，只留了夏寧一人站在殿下。夏寧早已猜到這些待遇。安安分分的站在殿外，等待傳喚。她今日特地多穿了些，此時在殿外站的久些也不覺得渾身發(fā)冷，甚至還有心思數(shù)起地上的磚塊。正要數(shù)個明白時，謝安出來了。那位宮女隨后也走了出來，點了夏氏的名字：“夏氏，娘娘傳你進去回話?！?br/>夏寧遵守禮法，淺淺一禮，答了聲是。那位宮女卻嗤笑了一聲。似是不屑、厭惡。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了句：“到底是青樓里出來的東西，一副狐媚腔調(diào)——”夏寧還未做出表情，正走到她身旁的謝安眉心一皺，伸手暗地里用力扯了下夏寧的袖子，背著宮女，用口型無聲說道：“冷、靜。”
怕極了她一沖動就會胡來。夏寧目不斜視，眸中含著淺笑，望向?qū)m女。話卻是用氣音與謝安說的：“先生若肯教我醫(yī)術(shù)，我一定冷靜成冰?！?br/>居然還有心情與他玩笑！是他白擔(dān)心了！氣的謝安甩手就走。夏寧險些繃不住嘴角的笑意，眉梢稍稍揚起，杏白桃花面的臉上顧盼淺笑，自是成一幅美人入畫的美景。宮女的表情更是生厭，譏諷道：“笑這般浪蕩這是要給誰看，這兒可沒個男人給你迷惑去。”
夏寧笑的愈發(fā)溫柔，回道：“這般義憤填膺，我也沒將你的男人搶了呀?！?br/>“你——”宮女沒想到她還敢還嘴。夏寧抬起手，慢條斯理的抿了下鬢角的發(fā)絲，眼神微揚，回以嘲諷一笑：“不是說皇后娘娘還等著見我么，姐姐耽擱了，可別將錯推到我頭上?！?br/>宮女聽后，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憤怒。但極快散去。她冷笑了聲，“以色侍人，還當(dāng)自己是個東西了?！?br/>她轉(zhuǎn)身，領(lǐng)著夏寧進入長熙宮的正殿里。殿門推開，夾雜著淡雅花香的熱氣撲面而來，迅速將她周身的寒氣驅(qū)散。在她進入后，殿門關(guān)上。乘著門關(guān)時的聲音，夏寧不經(jīng)意的快走一步，與宮女僅離半步，說了句：“沒色的女人恐怕想侍也侍不了罷?！?br/>說罷，夏寧已越過宮女，行跪拜大禮。宮女卻被她的這句話驚怒，略帶怒氣的朝她看了一眼。這個動作，自然也落在皇后的眼中?！安菝裣氖线狄娀屎竽锬?，娘娘貴安！”
下跪三拜，起落有度，絲毫不見膽怯。落落大方。這份從容淡定令皇后有些詫異，亦是表露在臉上，“夏氏，上前兩步，讓本宮好好看看。”
皇后并未叫她起身，卻又叫她上前。夏寧也不曾有為難之色，膝行兩步后，原地跪好，纖細(xì)的腰肢直起，緩緩抬起臉來。嬌羞卻不怯懦。艷色而不風(fēng)塵。一雙杏眸，眸光瀲滟。眼睫微垂，粉腮寒春。當(dāng)真是個絕世美人。皇后嘴角舒展，毫不吝嗇的贊嘆道：“當(dāng)真是個美人胚子，連本宮見了也被晃了眼，難怪將軍將之金屋藏嬌多年?！?br/>贊嘆后，偏過頭去，朝著坐在下方首位的女子說完，“慕姑娘覺著呢?！?br/>慕樂婉本就樣貌平平。在皇后的詢問之下，她極力掩飾眼底的極度、自卑，陪著笑道：“娘娘說的是。”
回話回的生硬。皇后原本還覺得慕樂婉雖姿色平平了些，但勝在溫婉懂事。如今看來，卻是個沉不住氣的。難免又失了一分喜歡。便將目光收了回去，再度看向夏寧，“夏氏，你原只是個外室，按規(guī)矩來說本宮都無道理傳你進宮。只是在你身上生出了這么多事，教將軍為了你與陛下鬧翻了一回，如今你又獻(xiàn)方子治疫有功，”說完這兒，皇后緩緩笑了，語氣比剛才多了幾分隨和，“本宮實在好奇你是個什么樣的奇女子，今日見了，果真是不一般?！?br/>言語之間，透出對夏寧濃濃的興趣。仿佛，之前故意刁難夏寧的，不是這位皇后。夏寧伏下身去，“草民惶恐！”
皇后笑了一聲，“你再抬起頭來?！?br/>夏寧自是聽命?；屎鬂M意的頷首，“本宮卻不見你有惶恐之色，不驕不傲，行事穩(wěn)重，竟——”她故意止住下面的話，嘆息了一聲，“可惜了?！?br/>這一句可惜落在慕樂婉的耳中，分外刺耳。她攥緊帕子。只覺得難堪的幾乎要在這殿中待不下去。皇后卻像是看不見她的窘迫，偏還說道：“本宮聽聞將軍向太后借了慈安宮里的一位教習(xí)嬤嬤，也是太后疼愛你們晚輩，竟是將華嬤嬤借了過去。本宮當(dāng)年還是王妃時，亦得華嬤嬤指教幾日，嬤嬤去了將軍府中，你們務(wù)必要虛心受教，恪守規(guī)矩，必定不能辜負(fù)嬤嬤的教誨、太后娘娘的用心。聽懂了么？”
最后兩句，才顯出皇后的威儀。慕樂婉的指甲幾乎要扣進掌心血肉之中，強撐著站起身來應(yīng)下。身姿略顯搖搖欲墜。皇后又叮囑了二人幾句后，才命她們退下。在夏寧與慕樂婉告退時，在一旁候了片刻的宮女悄聲上前，附在皇后身邊低語幾句，皇后的眼神頓變，視線犀利的看向?qū)m女：“當(dāng)真？”
宮女垂首：“不敢誆騙娘娘?！?br/>皇后略一思索后，低聲吩咐她兩句。在宮女也離開長熙宮后，守在正殿的宮人也被陸陸續(xù)續(xù)打發(fā)了出去。站在皇后身旁，一位年紀(jì)稍長，做嬤嬤打扮的宮人后退一步，伸手替她揉著太陽穴，低聲問道：“娘娘，陛下命您敲打那外室，您怎么——”皇后抬了下手，示意她停下說話，“你想問，本宮為何對她如此親厚，甚至還冷落了慕家的，是么?！?br/>嬤嬤答道：“老奴愚鈍?！?br/>“若是個沒腦子的蠢鈍美人，敲下幾下也就能嚇得她的不敢再肖想妾室。那你沒看到么。那夏氏行為舉止，尤其是那雙眼睛——”皇后直起了身子，用手指了夏氏方才跪著的位置，言語無比冷靜道：“絕非是個心軟的狠角色，本宮若待她實在過分，難免招來耶律肅對本宮的怨恨。為了本宮的六皇子，如今又何必去得罪他呢?！?br/>“所以娘娘才命人將消息透露給慕姑娘？”
“本宮的六皇子離不開耶律肅的支持，但那外室不是個能聽話的，留著也是個禍害，不若早些除了去。”
她說的隨意，仿佛要奪走的不是一條人命。嬤嬤略有猶豫，“但二皇子……”皇后眼神掃她一眼，眼神早已沒了對外的溫厚淳淳，冷聲道：“琮兒已經(jīng)失了圣心，繼續(xù)留著只會提醒陛下，本宮對他的‘教導(dǎo)無方’甚至還會牽連六皇子，既是累贅，留著還有何用？”
“娘娘英明?！?br/>嬤嬤吹捧著?；屎箝]上眼睛，命她繼續(xù)揉著緊繃的太陽穴。她早年無子，收養(yǎng)了二皇子在膝下，多年苦心籌謀才生下六皇子，這些年來，皇帝身邊的新人老人來來去去，她能穩(wěn)居皇后之位，甚至還能得淵帝一兩分的尊重，全憑她的手段。如今陛下龍體每況愈下，她也該為六皇子籌謀了。南延的江山，必定是六皇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