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吼聲陡然拔高，不再是之前那般斷續(xù)的抽氣，而是變成了毫無理智、充滿暴戾意味的咆哮。

柱子上的婦人瘋狂地掙扎起來，被緊縛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勒進皮肉的繩索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

她的頭顱猛烈地甩動著，面皮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雙目渾濁，瞳孔渙散，只剩下野獸般的兇光。

牙齒暴露在外，嘴角撕裂，涎水混合著污血向下滴落。

白日里那個剛強護著女兒的母親，那個最后一刻還溫柔看著丈夫的妻子，此刻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原始欲望驅(qū)使，只知撕咬血肉的怪物。

李煜后退了兩步，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

他微微側(cè)過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李武身上。

這個男人，他確實沒什么印象。

衛(wèi)所里軍戶眾多，大多沉默寡言，日復(fù)一日地操練、屯田，像一顆顆不起眼的沙礫。

李武就是其中之一，老實本分，甚至有些木訥。

至少，在李煜這個百戶面前，他從未有過任何出格的舉動。

可今天，這個老實人卻經(jīng)歷了旁人難以想象的慘劇，父親、幼弟不明不白的就沒了，又眼睜睜看著妻子撞柱，如今，他還必須面對這最后的抉擇。

李武呆呆地看著柱子上那個面目全非的“妻子”。

皮膚下的血管似乎都變成了青黑色，猙獰地凸起。

每一次嘶吼，每一次掙扎，都像是一把鈍刀，在他心口反復(fù)切割。

再也無法欺騙自已了。

那些微弱的希望，那些僥幸的念頭，在此刻徹底化為齏粉。

現(xiàn)在的它已經(jīng)不是他的妻。

胸口堵得厲害，仿佛塞滿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沉重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堡內(nèi)幸存的其他人，絕不會允許這樣一個東西繼續(xù)存在，哪怕它被牢牢捆縛著。

恐懼和威脅，會壓倒一切憐憫。

“爹爹，娘還好嗎？”

懷里突然傳來女兒細(xì)弱蚊蚋的聲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驚喜。

李武的心臟驟然一縮，痛得他眼前發(fā)黑。

他一直用力按著女兒的后腦，將她的臉埋在自已胸前，不讓她回頭。

‘怎么就又醒了？’

女兒就那樣暈厥，或許才更合適些。

可那凄厲的嘶吼，那劇烈的掙扎，又豈是能夠輕易隔絕的？

孩子聽到了動靜。

在她純稚的心靈里，盡管嘶啞不成調(diào)子，這卻是娘親的聲音。

或許以為娘親只是受傷了，如今正在好轉(zhuǎn)，所以才有了力氣出聲？

這無邪的期盼，像最鋒利的針，刺穿了李武最后的防線。

他臉上的悲戚瞬間凝固，化為一種近乎死寂的麻木。

他壓下心頭對亡妻的哀惜，低聲道，“乖女兒，睡吧，睡醒了就都過去了?！?/p>

小女孩哼唧的‘嗯’了一聲，身體被李武緊緊抱在他懷里，回不了頭。

乏累的女孩兒沒多久就睡著了。

可能，今日的一切都是場夢？

睡著了，或許也就醒了。

娘親和祖父他們又能陪著自已玩耍了。

李武低頭看了看女兒沉靜的臉龐，淚水終于無聲地滑落，滴在她沾滿灰塵的額發(fā)上。

他緩緩將女兒放在一旁相對干凈的地面，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然后，他顫抖著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刀。

刀身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澤。

他站起身，朝著那根柱子，邁出了第一步。

這一步，仿佛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腳下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在死寂的院落里格外清晰。

第二步，第三步……

短短幾丈的距離，他卻像是跋涉在無邊無際的荒原上，每一步都沉重如山。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柱子上那扭曲的身影，眼神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和絕望。

院子里的人都沉默地看著他，沒有人開口催促。

夜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塵土，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為這場悲劇奏起的哀樂。

終于，李武走到了柱子前。

那怪物般的嘶吼近在咫尺，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能清晰地看到它臉上暴起的青筋，渾濁眼球里瘋狂的饑渴。

他舉起了刀，手臂卻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刀柄。

就在這時，一直靜立旁觀的李煜開口了，聲音平穩(wěn)，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李武?！?/p>

李武的動作一頓，茫然地側(cè)過頭。

“若想盡量保全她的尸身，毀其腦，或許有用?！?李煜看著他，目光平靜，“用這個?！?/p>

旁邊一個軍士會意，立刻上前，遞過一把短小鋒利的匕首。

李武看著那把匕首，又看了看自已手中沉重的佩刀，眼神閃爍不定。

他猶豫了片刻，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的光。

他松開了佩刀，任其“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

然后，他接過了那把匕首。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讓他顫抖的手臂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

他再次轉(zhuǎn)向柱子，看向那張曾經(jīng)無比熟悉，如今卻猙獰可怖的臉。

目光最終落在了額頭正中，那塊之前撞柱留下的、已經(jīng)微微凹陷的青紫色傷口上。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滿腔的悲愴與決絕，握緊匕首，猛地刺了進去！

“噗嗤——”

利刃沒入的聲音輕微，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頭。

柱子上那瘋狂掙扎的身軀猛地一僵，嘶吼聲戛然而止。

所有的動作都停頓了下來。

那雙充滿暴戾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神采，變得空洞無物。

它重新成為了尸體，仿佛終于擺脫了某種束縛，恢復(fù)了死寂。

他的妻，就像是……終于睡著了一樣。

李武保持著刺入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也變成了一尊雕像。

事后，鄰院的婆子來給昏迷的女孩查驗了身子。

院子里，只剩下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夜風(fēng)穿過屋檐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