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強拉著皮尺的手微微一頓,眼里的顧慮顯而易見。
“有柱,兩畝半的大坑,深挖到四米,這得多少土方?隊里壯勞力就那些,還得蓋房,怕是忙不過來?!?/p>
李有柱把鋤頭往肩上一扛,干裂的嘴唇咧開一個悍然的弧度,眼里閃爍著精光。
“就這么干!人手不夠,就拿工分砸!高書記你放心,咱二大隊的人,沒一個懶骨頭!”
他胸有成竹,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年底全隊分魚,家家戶戶笑開花的場景。
兩人一合計,連尺寸都懶得再量,就著這片荒地的邊界,用鋤頭劃下了一道粗獷的印記。
這便是未來澇池的輪廓。
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
當天下午,李有柱和高志強就回了大隊辦公室。李有柱擰開那臺老舊的廣播機,清了清嗓子,對著話筒吼了起來。
電流聲過后,他的聲音響徹了整個二大隊的上空。
“喂喂!青蓮公社二大隊的社員們請注意了!重復(fù)一遍,二大隊的社員們請注意了!”
“接到公社緊急通知,為防備開春大旱,隊里決定,在村東頭荒地挖建澇池!明天一早,天亮就開工!要求每家每戶,至少出一個勞力!聽清楚了,是至少一個!”
“工分按最高的給!男勞力,一天十二個工分!女勞力,十個工分!半大的小子丫頭,能拿得動家伙的,給五工分!”
廣播一停,整個村子瞬間就炸了鍋。
“我的個乖乖!一天十二個工分?頂?shù)蒙蠐屖樟?!這活兒得去!”一個正蹲在門口抽旱煙的漢子猛地站了起來,眼睛里冒著綠光。
“去啥去?你傻?。僧€半的地,挖四米深,那得挖到猴年馬月去?別是有力氣去,沒命拿工分!”也有人縮著脖子,心里直犯嘀咕。
更多的人家則是關(guān)起門來,噼里啪啦地打起了算盤。
這活兒累是累,可工分給得實在太誘人了。
與其讓男人一個去,不如全家都上!
一個壯勞力帶倆半大的孩子,一天就能掙二十二個工分,這買賣,劃算!
一時間,人心浮動,說什么的都有。
但所有人都明白,隊長李有柱的命令,沒人敢陽奉陰違。
第二天,天剛亮,村東頭的荒地就已經(jīng)人頭攢動,鐵鍬林立,喧鬧聲幾乎要掀翻天際。
江沐也扛著一把嶄新的鐵鍬,跟著人群來到了現(xiàn)場。
虎虎和生威精神抖擻地跟在他腳邊,引來不少半大孩子的圍觀。
場面看似熱火朝天,實則雷聲大雨點小。
江沐看得分明,真正甩開膀子下死力氣的,也就那么二三十號人。
剩下的大部分,都是來混工分的。
幾個婆姨湊在一起,鋤頭半天不動一下,家長里短地嘮個沒完;
幾個老煙槍蹲在田壟上,你一袋我一袋地交流著煙葉的成色;
更多的半大孩子,則是把這當成了游樂場,追著虎虎和生威滿地亂跑。
李有柱和高志強扯著嗓子喊了一上午,嗓子都快冒煙了,可收效甚微。
一天下來,兩畝半的荒地,表層的枯草和浮土倒是清干凈了,可往下挖,深度還不足一米。
周一一早,村口傳來了熟悉車鈴聲。
是牛水生來收草藥了。
李有柱像是掐準了點似的,早就提溜著一包東西等在了江沐的衛(wèi)生室門口。
那包東西用報紙裹得嚴嚴實實,里面是一條好煙,兩瓶市面上難得一見的黃桃罐頭。
江沐幫著把曬干的草藥一袋袋過秤、裝車。
牛水生看著那成色極佳的藥材,臉上笑開了花。
等一切忙完,李有柱才幾步上前,不由分說地將那包禮物塞進牛水生的車斗里。
“水生,上次去接喜龍喜鳳那倆娃,多虧了你幫忙周旋,不然哪能那么順當。這點東西,你務(wù)必收下,不然我這心里過意不去!”
牛水生推辭不過,只好憨厚地撓了撓頭。
“有柱叔,你太客氣了,都是舉手之勞。”
送走牛水生,挖澇池的工程還在繼續(xù)。
接下來的幾天,江沐幾乎是泡在了工地上。
他不像別人那樣咋咋呼呼,只是沉默地揮動著鐵鍬,每一鍬都挖得又深又穩(wěn)。
在他的帶動下,那些真正干活的人愈發(fā)賣力,而那些磨洋工的,也不好意思再那么明目張膽。
工程進度,肉眼可見地快了起來。
一周后,這個兩畝半的大坑,已經(jīng)被硬生生挖到了四米深。
站在坑邊往下望,黑洞洞的,讓人心里發(fā)怵。
主體工程算是完成了。
剩下的,就是用石頭和黃泥加固四壁,防止塌方。
這活兒精細,不再需要那么多人。
李有柱只留下了二十個手腳最麻利的壯勞力。
高志強負責監(jiān)工,而李有柱,則終于能騰出手來,一頭扎進了自家蓋房子的事情里。
二十個壯勞力又苦干了四五天,整個澇池的四壁被砌得整整齊齊,堅固無比。
李有柱立刻騎著自行車上報公社。
第二天,公社便派了技術(shù)員下來檢查,驗收合格。
引水渠早就挖好了。
隨著閘門拉開,一道清澈的水流從村外的小河里奔涌而出,沖進了巨大的澇池。
不到兩天時間,池水就已經(jīng)蓄滿了。
李有柱和高志強馬不停蹄地再次上報,申請公社承諾的魚苗。
送魚苗來的,是老熟人孫陽。
他指揮著人將一桶桶活蹦亂跳的魚苗倒進澇池,看著那滿池的生機,臉上也掛著笑。
臨走前,他特意找到了正在幫忙的江沐。
“江大夫,”孫陽壓低了聲音,眼里帶著急切,“上次說的那個滋補丹,有眉目了嗎?”
江沐搖了搖頭,“藥材還沒湊齊,急不得?!?/p>
孫陽眼里閃過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客氣地告辭離開。
時間一晃,到了四月底,春意正濃。
李有柱家的兩間大瓦房,也即將竣工。
青磚黛瓦,窗明幾凈,在這片低矮的土坯房中,顯得格外氣派。
這天,李有柱卻揣著心事找到了江沐。
他搓著那雙滿是老繭的手,臉上是罕見的局促,“小江啊……姑父……姑父想問問,喜龍工作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