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衛(wèi)像是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
一個單音節(jié),卻讓林小強懸著的心徹底落了地。
他感激地看了江沐一眼。
事不宜遲,林小強轉(zhuǎn)身就從自家那快散架的屋檐下,拖出一條瘸了一條腿的小板凳,又從屋里拿了件破舊的褂子,拉著林衛(wèi)就往澇池邊走。
到了澇池邊,他把板凳放穩(wěn),仔仔細細地叮囑:“衛(wèi)子,你就坐這兒。記著爹的話,眼睛看好咯,不讓娃們下水,你自己,也千萬不能下去!聽見沒?”
林衛(wèi)坐在小板凳上,腰桿挺得筆直,他再次用力點頭,聲音比剛才清晰了許多。
“嗯!掙工分,給娘買藥?!?/p>
林小強聽著兒子這句念叨了無數(shù)遍的話,眼眶一酸,轉(zhuǎn)過身去,用粗糙的手背飛快地抹了一下眼睛,這才大步流星地回了家。
下午的日頭正毒,幾個半大孩子赤著腳,嚷嚷著就朝澇池這邊跑來,一門心思想下水摸魚解暑。
林衛(wèi)看見他們,立刻從板凳上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攔在他們面前,嘴里重復著江沐教他的話:“回家去!不能玩水!”
領頭的那個黑小子叫王二狗,是村里有名的混世魔王。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衛(wèi),嗤笑一聲:“傻子,你管得著嗎?滾開!”
林衛(wèi)不讓,只是固執(zhí)地搖著頭,重復著那句:“回家去!”
“嘿!給你臉了是吧!”王二狗被駁了面子,臉上掛不住,隨手從地上抄起一塊泥巴,朝著林衛(wèi)就砸了過去。
“泥塊在林衛(wèi)胸口炸開,留下一個臟兮兮的印子。
其他的孩子也跟著起哄,撿起石子和泥塊朝他扔。
林衛(wèi)被打得生疼,卻一步也不退,只是用手臂護住頭。
他不懂得還手,更不懂得為什么這些人要欺負他。
委屈和疼痛一起涌上來,他當場就哭了出來,眼淚混著臉上的泥土,流下兩道清晰的淚痕。
這事兒傳得比風還快。
李有柱正蹲在大隊部盤算著秋收的事,聽聞林衛(wèi)被欺負哭了,手里的煙桿拍在桌上,火星子四濺。
“他娘的!反了天了!”
他那股子蠻橫勁兒瞬間就頂了上來,二話不說,抄起門后那根熟悉的頂門杠,殺氣騰騰地就沖了出去。
高志強想攔都攔不住,只能苦笑著跟在后面。
李有柱拎著棍子,挨家挨戶地找。
每到一家,就把那家的混小子從屋里拎著耳朵揪出來,當著全村人的面,屁股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就是一腳。
“老子讓你們手欠!老子讓你們欺負老實人!人家看個澇池礙著你們投胎了?!”
那些平日里護犢子的家長,此刻見了煞神般的李有柱,連個屁都不敢放。
在得知自家孩子干的好事后,一個個臊得滿臉通紅,抄起笤帚疙瘩或者雞毛撣子,對著自家娃就是一頓男女混合雙打,哭嚎聲響徹了半個村子。
當晚,幾家人就帶著鼻青臉腫的孩子,提著雞蛋和紅糖,上門給林小強家賠禮道歉。
林小強看著兒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心疼得像刀割一樣。
送走了那些人,他蹲在林衛(wèi)面前,聲音沙?。骸靶l(wèi)子,要不……咱不干了?爹去跟隊長說。”
林衛(wèi)一邊抽噎著,一邊堅定地搖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眼神卻異常明亮。
“干!能掙工分……給娘看病!”
林小強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漲。
他深吸一口氣,伸手抹掉兒子的眼淚。
“好!咱干!衛(wèi)子你記住,再有下次,誰敢動你一根指頭,你給老子打回去!往死里打!打壞了,爹給你擔著!”
這事兒就算翻了篇。
轉(zhuǎn)眼,到了周一。
一輛大卡車開進了村里,停在了大隊部的曬谷場上。
車上跳下來兩個人,一個是上次來收藥材的牛水生,另一個正是張小月的弟弟,李喜龍。
牛水生麻利地清點了江沐這段時間炮制好的藥材,指揮著人裝車。
忙活完,他便帶著李喜龍上了車,突突突地又開走了。
直到中午,卡車才回來,李喜龍一個人從車上跳了下來,臉上帶著幾分緊張,更多的卻是抑制不住的興奮。
江沐語氣溫和地問:“怎么樣啊小李,事情都辦妥了?”
李喜龍趕緊跑過去,聲音洪亮:“姐夫,都辦妥了!牛哥說讓我三號去縣藥材公司報到,先跟著他學!”
江沐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囑了一句:“去了之后,嘴甜點,手腳勤快點,不懂的就開口問,沒人會笑話你?!?/p>
“姐夫,我懂!”李喜龍重重地點頭,胸脯拍得邦邦響,“您放心,我保證不給您丟人!”
這一聲姐夫叫得又響亮又自然,讓周圍的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
眼看隊上的事都一件件落了停,可沈焱縣長之前托付的那戶人家,卻遲遲沒有動靜。
李有柱一天比一天著急。
“江沐啊,這都快一個禮拜了,沈縣長說的那戶人咋還沒個影兒?那錢……我拿著燙手啊!”
江沐心里也覺得奇怪,便安撫道:“李隊長你別急,我去找周書記,借公社的電話問問?!?/p>
到了公社,江沐徑直去了書記周志康的辦公室。
周志康是個干練的中年人,見江沐來了,熱情地讓他坐,親自給他倒了杯水。
江沐說明來意,周志康二話不說,就把那臺黑色的手搖電話機推了過來。
電話很快接通了縣里,江沐把情況一說,電話那頭傳來沈焱帶著歉意的聲音:“哎呀,江沐同志,實在不好意思!中間出了點小變動,我那老戰(zhàn)友家里臨時有點事,得推遲幾天,安排到十號才能到了?!?/p>
掛了電話,江沐把情況跟周志康一說,周志康點點頭,示意他別急著走,又給他續(xù)上熱水,閑聊起來。
“江沐啊,有件事,提前跟你透個底。”周志康看著他,眼神里帶著幾分欣賞,“我可能要調(diào)走了,去縣里?!?/p>
江沐微微一怔。
周志康笑了笑,繼續(xù)往下講:“接替我位子的,很可能是孫陽。說起來,他還得好好謝謝你。你那個滋補丹,可是幫了他大忙了,讓他上面的老領導身體大好,這不,機會就來了。這小子,算是走了大運!”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干部走了進來,正是孫陽。
他正好聽到周志康最后那句話,臉上露出苦笑。
“周書記,您可別捧殺我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p>
周志康哈哈大笑,指著孫陽對江沐調(diào)侃:“你看看,還沒上任,官腔就打起來了!江沐可是你的大恩人,這頓飯,你跑不掉!”
孫陽臉上帶著真誠的笑意,對江沐拱了拱手:“周書記說的是!江大夫,等這事兒要是真定了,必須的!國營飯店,我擺一桌,請您二位!咱們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