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量天尊,叨擾居士了。”老道士稽首為禮,聲音平淡。
江沐停下手中的活計,對這老道士,他印象頗深。
此人身上有種出塵的氣質(zhì),不似凡俗。
他沒多問,轉(zhuǎn)身回屋,不多時便拎出一小袋子飽滿的白米,足有五六斤重。
“道長,天寒地凍,下山不易,這些糧食您收下?!?/p>
老道士接過米袋,掂了掂,目光卻越過江沐的肩膀,望向了正屋的方向,嘴角浮現(xiàn)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恭喜居士,喜得千金,此乃大喜?!?/p>
江沐心中微訝。
他家添丁之事雖在村里不是秘密,但這老道士遠(yuǎn)居深山,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等他細(xì)想,老道士已從懷中摸出一物,遞了過來,“貧道身無長物,這塊暖玉,便贈與令千金,權(quán)當(dāng)一份賀禮,可保她一生平安順?biāo)?。?/p>
那是一塊通體純白的玉牌,毫無雜色,在灰白的天光下,竟隱隱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
江沐伸手接過,只覺入手溫?zé)?,一股暖流仿佛順著掌心瞬間傳遍四肢百骸,驅(qū)散了清晨的寒意。
好東西!
江沐心頭一跳,這絕非凡品。
“道長,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彼?dāng)即就要推辭。身為醫(yī)者,他最不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但手上傳來的觸感卻做不得假。
“緣法天定,居士不必推辭?!崩系朗繎B(tài)度堅決地將他的手推了回去,“此物與令千金有緣?!?/p>
見狀,江沐也不再矯情。
他深深看了老道士一眼,轉(zhuǎn)身又進了屋,這次,他扛了半袋子米出來,估摸著至少有二十斤。
“道長慈悲,這點心意,還請務(wù)必收下?!?/p>
老道士這次沒有拒絕,只是深深地看了江沐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明,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
“居士大善,貧道……謝過了?!?/p>
送走道士,江沐回到屋里,張小月已經(jīng)醒了,正抱著女兒江淼喂奶。
他找出根結(jié)實的紅繩,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溫潤的白玉牌穿好,輕輕掛在了女兒粉嫩的脖頸上。
玉牌一接觸到嬰兒的肌膚,那溫潤的光澤似乎更盛了幾分。
江沐俯身,在女兒飽滿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管他什么緣法不緣法,只要是對女兒好的,他便接著。
……
風(fēng)雪中,一老一少兩個道士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下山路上。
小道士終于忍不住,呵著白氣,一臉不解地仰頭,“師父,那塊靜心玉是師祖?zhèn)飨聛淼膶氊?,能靜氣凝神,您怎么就這么送人了?”
老道士的腳步頓了頓,他回望了一眼被風(fēng)雪模糊了輪廓的二大隊,眼神悠遠(yuǎn)而蒼涼。
“癡兒,為師的大限……快到了?!?/p>
小道士身形一僵,眼圈瞬間就紅了。
“你們師兄弟幾人命中都有一劫,就在這一兩年間。為師護不住你們了?!?/p>
老道士的聲音帶著疲憊,“那江居士并非池中之物。我將玉牌贈予他女,便是結(jié)下了一份善緣。切記,若將來真遇上過不去的坎,你們便來尋他,或可求得一線生機。”
他轉(zhuǎn)過身,聲音變得無比嚴(yán)肅。
“還有,這兩年,封山!任何人不得再下山!”
小道士心頭劇震,望著師父佝僂的背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江沐這個名字,死死刻在了心里。
飛雪迎春,時光的腳步在鄉(xiāng)野間總是走得飛快。
轉(zhuǎn)眼間,距離過年就只剩下不到二十天,村里的年味兒也一天比一天濃了。
下午,隊里的大喇叭一響,家家戶戶的男人都扛著板凳、拎著盆碗,朝著大隊部的院子涌去。
——殺年豬,分豬肉了!
李有柱赤著膊,揮舞著油光锃亮的殺豬刀,吼聲震天。
一頭三百多斤的大肥豬,在他手下沒幾個來回就收拾得干干凈凈。
“江沐!”李有柱扯著嗓子喊,“你家兩口子,加一個娃,按人頭五斤,再加你今年給隊里做的貢獻(xiàn),給你湊個整,六斤!”
他手起刀落,一塊肥瘦相間、帶著排骨的精貴五花肉便被砍了下來,引得周圍一片羨慕聲。
江沐也不客氣,笑著上前接了過來。
這份量,是隊里獨一份的優(yōu)待。
第二天,便是結(jié)算工分、分糧的日子。
全大隊的社員都聚在曬谷場上,李有柱站在一張八仙桌上,清了清嗓子,開始了每年一度的年終總結(jié)。
“今年,咱們二大隊,總得來說,是個豐收年!”他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子自豪,“這離不開大家的辛勤勞動!像張大山、李鐵?!@些同志,起早貪黑,值得表揚!”
話鋒一轉(zhuǎn),他眼睛一瞪,開始點名批評。
“但也有那么幾個懶驢上磨屎尿多的!開春磨洋工,秋收躲著藏著,你糊弄土地,土地就糊弄你!明年再這樣,工分減半!”
一番恩威并施的講話下來,場下鴉雀無聲。
“下面,開始分糧!”
會計拿著賬本,開始挨家挨戶地念名字、報斤數(shù)。輪到江沐時,整個曬谷場都安靜了一瞬。
“江沐、張小月,全年共計工分……折合糧食,一千二百斤!”
一千二百斤!
這數(shù)字,幾乎是尋常一戶壯勞力人家的兩倍!
但無人不服。
江沐給人看病,這些都是實打?qū)嵉呢暙I(xiàn)。
雖然張小月出了月子,但劉桂芝心疼女兒,依舊留在這邊伺候著,把小兩口和孩子照顧得妥妥帖帖。
江沐便跟老丈人張峰商量,干脆,今年的年夜飯,就在他這兒吃。
張峰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女婿家如今的日子,比他這老丈人家里還紅火。
得了準(zhǔn)信,江沐便騎上摩托車,跑了好幾趟縣城,供銷社里能買到的年貨,他一樣不落地往家搬。
不光是吃的,他還給一家老小,從里到外都置辦了一身新衣裳。
大年三十這天,天剛擦亮,江沐就搬著梯子,把火紅的對聯(lián)貼上了門。
一帆風(fēng)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橫批吉星高照。
院子里,劉桂芝正掌著大勺,燉肉的香氣飄出了幾里地。江沐貼完對聯(lián),就卷起袖子鉆進廚房,給丈母娘打下手。
下午,張峰便帶著小兒子張小虎,提著兩瓶好酒,樂呵呵地上了門。
一大家子人圍坐在一起,嗑著瓜子,看著江淼咿咿呀呀地?fù)]舞著小手,歡聲笑語,幾乎要將屋頂掀翻。
夜幕降臨,豐盛的年夜飯擺滿了整張桌子。
剛吃完飯,院門就被推開了。
李有柱帶著幾個村干部,滿身酒氣地闖了進來。
“張老哥!聽說你在這兒過年,俺們來給你拜個年,順便……再跟你喝兩杯!”
張峰本就喝得有了幾分酒意,一見這陣仗,當(dāng)即豪氣干云地一拍桌子。
“喝!誰怕誰!”
一場新的酒局,就這么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江沐笑著給他們添酒,自己卻不再多喝,只是靜靜地看著這滿屋的熱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最終,老丈人張峰以一敵三,被成功放倒,趴在桌上酣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