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氣溫下降了幾度,天格外高,蔚藍色于云層之上,宛如鑲嵌了一塊質(zhì)地上乘的藍玉。
附中操場上的軍訓(xùn)依舊如火如荼進行著。
文一班和理一班合并為一個方陣后按身高重新排了隊列,經(jīng)過這幾天的磨合,兩個班之間稍微培養(yǎng)出了一些默契,氣氛不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
不過休息時間還是各自為營,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tài)。
夏知意盤腿坐在樹下拿濕巾擦汗,眼前一道陰影罩下來。
男生個子很高,輕松遮擋所有陽光,將她整個人籠在其中。
抬眸,對上一張過分好看的俊臉。
賀西洲:“有事找你?!?/p>
現(xiàn)在是統(tǒng)一休息時間,所有人都坐著,他居高臨下往她面前一站格外惹眼。
幾乎同時,夏知意感覺到周圍大部分人的目光朝這邊看過來。
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坐吧,什么事?”
樹下陰涼處人擠人,賀西洲瞥一眼她空出來的那一小塊地方,估計連他一條腿都塞不下,挑眉,“夏同學(xué),你對我是有什么認知障礙嗎?”
夏知意還沒說話,姜明希突然拍了下大腿,“啊……那個,我好像有點尿急,知意我去上個廁所,帥哥你坐我這兒吧,拜拜!”
爬起來撒丫子跑得飛快,絲毫不像剛被匍匐前進折磨了一個小時的模樣。
邊跑還邊回頭善解人意地說:“不用陪我,我不會掉坑里的?!?/p>
夏知意:“……你忘和總教官打報告了。”
姜明希:“……”
她又灰溜溜地跑回去向沈南楓打報告。
賀西洲毫不客氣地霸占姜明希讓出來的位置,男生人高腿長,坐下來時沒留神便碰到了夏知意的腿。
隔著迷彩褲都能感受到來自他大腿肌肉的力量,硬邦邦,蓬勃灼熱。
燙得夏知意心里一慌,把雙腿收起來抱著膝蓋問:“找我干什么?”
賀西洲將手里的作文遞過來,“看看?!?/p>
夏知意不解,“昨天不是已經(jīng)看過了嗎?你拿給崔老師就好?!?/p>
自從答應(yīng)給賀西洲指導(dǎo)作文,每次都是他寫好先拍給她看,她幫忙修改后他再交給崔茉莉。
“茉莉a花這周不在學(xué)校,”賀西洲語氣淺淡,“讓我直接給你批改?!?/p>
“現(xiàn)在改?”夏知意不疑有他,拿起身后的書包翻找。
防曬霜、小風(fēng)扇、濕紙巾、冰涼貼……哆啦A夢的魔法口袋似的,軍訓(xùn)用品應(yīng)有盡有。
唯獨沒有筆。
“我沒帶?!?/p>
賀西洲早料到了,從褲兜里摸出來一支紅筆,拔開筆帽塞她手里,不冷不熱嗆了句,“來學(xué)校不帶筆和上戰(zhàn)場不帶槍有什么區(qū)別?!?/p>
這人還真是不會好好說話,夏知意白他一眼,“這幾天又不上課?!?/p>
賀西洲嘴角輕勾:“純懶?!?/p>
夏知意不樂意聽,想也不想就回懟,“說得容易,又不是你背?!?/p>
平時背那么重的書包上下學(xué)已經(jīng)夠辛苦了,軍訓(xùn)當(dāng)然只帶必需品了。
賀西洲忽然探過來,大半個身子靠近她,湊到她耳邊低低說了句,“夏知意,你敢給我就敢?guī)湍惚场!?/p>
夏知意筆尖一頓,作文紙上杵了一小團紅墨水。
清冽又炙熱的氣息落在耳畔,她只覺得太陽穴都在鼓動,有些頭暈?zāi)垦!?/p>
應(yīng)該是天氣太熱了。
她沒抬頭,斂了心神專注眼前的作文。
思緒卻不受控制地發(fā)散,記憶開始倒帶。
……
其實賀西洲說得沒錯。
夏知意從小就很懶,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為此沈晴經(jīng)常說她上輩子可能是個抽大煙的,成天萎靡不振沒長骨頭似的。
夏正國馬上抱起女兒反駁,“那不能夠,我上輩子、這輩子都是繳大煙的,我閨女要是上輩子抽大煙,還能是我閨女嗎?哎喲,姑娘你咋這么沉?”
“懶人骨頭沉,”沈晴笑,“沒準(zhǔn)上輩子你逮她最狠,這輩子正好投胎成你閨女克你。”
夏正國趕緊捂住女兒耳朵,“閨女咱不聽,你媽惡評?!?/p>
夏知意要是光懶就算了,關(guān)鍵她還不長個。
明明飯沒少吃,營養(yǎng)也不缺,但就是長得慢,走到哪都比同齡人矮大半個頭。
夏知意是早產(chǎn)兒,夫妻倆生怕女兒先天發(fā)育遲緩,隔三差五帶去醫(yī)院掛兒科。
醫(yī)生說沒問題,只是出生月份不足,胎里營養(yǎng)沒跟上,骨骼比同齡人發(fā)育慢一些很正常,再養(yǎng)大些就好了。
夫妻倆是放心了,街坊鄰居間卻漸漸有流言傳出來。
夏家人都是大高個,大兒子也從小就高,怎么就小女兒矮?
都說女兒像父親,夏正國長得濃眉大眼五大三粗,常年胡子拉碴不修邊幅,怎么可能生出這么漂亮的閨女?
再者,有知情人稱,沈晴懷上夏知意那年,夏正國正好外派到別的省局工作,一整年沒回家。
月份明顯對不上。
有些長舌婦便在背地嚼舌根說,指不定孩子是沈晴耐不住寂寞和別的男人生的。
夫妻倆都是警察,平時工作忙,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到耳朵里時已是好長一段時間以后,夏正國聽不得妻子被造謠,想出面澄清,被沈晴攔了下來。
沈晴說:“我是搞痕檢的,這么多年什么沒聽過什么沒見過?心理承受能力強著呢。你身份特殊不能公開,不要因為這點小事影響工作,時間會證明一切?!?/p>
夏正國一陣窩心,“晴晴,嫁給我這些年,聚少離多,如今還讓你受這樣的傷害,是我委屈了你。”
若非當(dāng)時他出任務(wù)突發(fā)意外,妻子也不會因為受到驚嚇情緒激動早產(chǎn)。
沈晴反過來安慰他,“穿著這身警服嫁給你時就已經(jīng)想好以后會過什么樣的日子,我不后悔?!?/p>
只是讓夫妻倆沒想到的是,流言蜚語非但沒隨著時間推移消失,反而愈傳愈烈,甚至傳到了夏知意的耳朵里。
小孩子藏不住事,聽大人說多了自然而然就記住了。
這天下午放學(xué),夏知意一個人在樓下玩跳繩,大院里有個一直和她不怎么對付的男孩便故意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問:“誒,夏知意,以后叫你夏野種行不行?”
夏知意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大家都說你不是你爸爸親生的,你是你媽偷來的野種!夏野種!”男孩拍著手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那時夏知意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雖然不理解野種的具體含義,但聽見“偷”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詞,大聲反駁:“你胡說!我爸爸叫夏正國,我媽媽叫沈晴,我是我爸爸媽媽生的!才不是什么野種!”
男孩得意洋洋地問:“那你說你爸爸媽媽那么高,你為什么這么矮?肯定因為你不是親生的!”
上小學(xué)以后夏知意和同齡人的身高差距愈發(fā)明顯,光看個頭她至少比其他人要小兩歲,班上還有同學(xué)給她取外號叫小布丁。
男孩這么一問,夏知意愣了好久好久才臉色漲紅地說:“我,我是因為書包太重了才長不高的!”
“你騙誰呀?我們都背書包,誰像你這么矮?”男孩吐舌頭做鬼臉,“你長得漂亮有什么用,和你媽一樣是個不知羞恥的騷貨。略略略,我媽媽說得對,你就是大騷貨生出來的小騷貨,野種——”
話沒說完,男孩發(fā)出一聲凄厲慘叫,“啊——!”
一顆排球裹挾著勁風(fēng)精準(zhǔn)無誤地、狠狠地砸在了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