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隨著人流,不知不覺走到了城鎮(zhèn)中央的空地。
這里燈火最盛,人潮也最為密集。
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大木質祭臺矗立中央,臺上一位身著面覆輕紗的神女正隨著古樸的鼓點翩然起舞,衣袂飄飄。
這正是祈神節(jié)最重要的儀式——神女祈福舞。
臺下圍觀的百姓們屏息凝神,眼中滿是虔誠。
樓見雪好不容易抱著滿懷的東西擠到云深身邊,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臺上:“這舞.......確實好看?!?/p>
舞姿莊重中帶著靈動,自有幾分神圣韻味。
然而,一舞畢,鼓聲驟歇。
在眾人雷鳴般的掌聲與歡呼聲中,那位神女卻并未立刻退場。
她輕盈地走到臺前,目光在臺下人群中巡弋,最終,竟穿透熙攘人潮,落在了樓見雪身上。
隨即,她微微躬身,伸出了一只戴著銀鈴手鏈的纖纖玉手,做出了一個清晰的“邀請”手勢。
樓見雪愣住了。
周圍立刻爆發(fā)出更熱烈的喧嘩,夾雜著善意的哄笑和。
旁邊一位熱情的大嬸笑著解釋道:“小伙子,好福氣啊!這是咱們祈神節(jié)的老傳統(tǒng)啦!神女會挑選一位有緣的年輕人上臺共舞,接受祝福呢!快上去呀!”
樓見雪頓時有些無措,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旁的云深。
云深臉上仍戴著那張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完全看不清表情,只有冰藍色的眼眸在面具后靜默地回望著他,看不出喜怒。
就在樓見雪猶豫著是否要婉拒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卻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云深。
他隔著面具,聲音透過面具傳出,平靜無波。
“我去?!?/p>
兩個字,清晰地在喧鬧中傳入樓見雪耳中。
不等樓見雪反應,云深已松開了他的手,隨手將沒吃完的糖葫蘆塞進他懷里,然后撥開人群,邁步朝著祭臺走去。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所有人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落在這個戴著恐怖惡鬼面的白發(fā)男子身上。
神女顯然也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微微僵住。
云深卻恍若未覺,步履從容地踏上臺階,走到臺中央,在神女面前站定。
他指尖微不可查地凌空一劃——
嗡!
一聲清越劍鳴驟然響起,一柄寒意森然的長劍——斬塵,出現(xiàn)在他手中。
劍身流轉著月華般的冷光,與祭臺周圍暖融的燈火格格不入。
臺下人群發(fā)出一片驚疑不定的低呼,甚至有人帶著幾分期待低語。
“這是要表演劍舞助興嗎?”
唯有臺下的樓見雪瞳孔驟縮,心臟猛地一沉。
他太熟悉師尊祭出斬塵時的神態(tài)了,那絕非表演,而是........殺意。
就在這時,那古樸深沉的鼓聲竟再次響起。
咚!
一聲比一聲急促。
鼓點攀至最高潮的剎那。
斬塵劍化作一道流光,直刺神女心口。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悶響,在驟停的鼓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神女身體猛地一僵,覆蓋輕紗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她伸出的手無力垂下,指尖的銀鈴發(fā)出最后一聲脆響。
緊接著,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神女被刺穿的傷口處,開始劇烈地蠕動,光滑的皮膚下仿佛有無數(shù)活物在竄動,原本秀美的面龐扭曲變形。
“啊——!妖、妖怪?。。 ?/p>
不知是誰率先發(fā)出凄厲的尖叫,人群瞬間炸開鍋。
人們推搡著,如同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潰逃,祭臺周圍頓時亂作一團。
云深面具后的眼神冷冽如冰,他手腕一抖,抽出斬塵,任由那扭曲蠕動的東西軟倒在地。
他一步踏上那仍在抽搐飛軀殼,反手又是一劍。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混亂奔逃的人群,落在了臺下臉色發(fā)白的樓見雪身上。
樓見雪忽然想起了那日在九宮闕的云深。
也是如此的陌生。
他感覺他好像一點都不認識的眼前的人。
搖曳的燈火映照著他臉上那張猙獰的惡鬼面具,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而妖冶的美感。
他對上樓見雪的目光,隔著喧囂,薄唇輕啟。
“回去。”
與此同時,周圍接連響起了更多的尖叫聲。
顯然,這偽裝成神女的邪物,并非唯一的一個,祈神節(jié)的祥和之下,早已暗流洶涌。
樓見雪嗓子發(fā)緊,聲音帶著自已都未察覺的顫抖。
“你......要和它們.......一起嗎?”
這個問題尖銳而絕望,帶著最后一絲奢望。
他多希望師尊能否認。
臺上的云深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他閉了閉眼,只有一聲極輕的嘆息逸出,消散在周圍的騷亂中。
“樓見雪,” 他的聲音透過面具傳來,但卻沒有回答,“這個話題,我們早已談過?!?/p>
他指的是之前關于無法回頭的對話。
這句話像是一盆冰水,從樓見雪頭頂澆下,瞬間凍結了他最后一點僥幸。
是啊,談過了。
師尊早已明確,他是魔,他的立場,由身份決定。
一股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無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讓他四肢冰涼。
他站在原地,看著師尊轉身。
樓見雪沒有動。
他感覺他什么都做不了。
無力改變師尊的選擇,無力改變這殘酷的現(xiàn)實,甚至連自已的心,都無法從那巨大的失落中掙脫出來。
云深背對著臺下,聽著身后人群奔逃的哭喊,面具下的臉龐沒有任何表情。
身后卻傳來一陣物品墜地的悶響。
是那些他方才塞給樓見雪的糕點、錦緞、小玩意兒...........散落一地的聲音。
緊接著,樓見雪的聲音穿透喧囂,異常冷靜,砸在他耳中。
“我要你回頭?!?/p>
云深的腳步幾不可查地一頓,握著劍柄的手指微微收緊。
但他沒有回頭。
“你會后悔的?!?樓見雪的聲音很冷。
云深閉了閉眼,終是極慢地側過半身,回頭望去。
他看到樓見雪站在原地,臉色蒼白,眼神卻清明得可怕。而他手中,正握著那根自已親手為他簪上的素銀簪。
簪子尖銳的尾端,此刻正死死抵在他自的咽喉上,滲出一縷刺目的鮮紅。
他的眼神直直地穿透面具,落在云深眼底。
“跟我回去,否則,我不介意讓師尊親眼看看,血濺三尺是什么模樣?!?/p>
云深面具后的目光,在觸及那抹刺目鮮紅的瞬間,驟然冷徹骨髓。周身原本就凜冽的氣息,此刻更是凝若實質的寒冰。
“樓、見、雪?!?他每個字都咬得極緩,極重,“你在威脅我?”
隔著紛亂的人潮,隔著彌漫的血腥,樓見雪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中幾乎要將他洞穿的寒意。
可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極輕扯開了一絲笑意。
“是。”
他答得毫不猶豫,迎著云深的注視,甚至將簪尖又往皮肉里抵進了半分,新的血珠瞬間沁出,蜿蜒而下。
“你知道的,我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