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冰藍(lán)色的水波中,水面倒映不出任何影像,唯有無數(shù)血紅的龍血荼蘼從水底蔓生而出。
這里是映心池,借青娥之力構(gòu)筑,用以強(qiáng)行連接他與云深殘留的記憶。
燼猛地睜開眼。
他半坐起身,水珠從蒼白的臉頰滑落。
一只手隨意搭在曲起的膝上,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血瞳中盡是厭煩。
“廢物?!彼驼Z。
這些記憶只讓他更確信,云深不過是個(gè)被情感束縛的窩囊殘魂,即便同源,那也不可能是他。
他的目光落在手邊一朵開得最盛的龍血荼蘼上,伸手摘下。
“竟然還有純血......”他笑了笑,指尖碾碎花瓣,暗紅汁液如血淌下,“味道一定很好吧?!?/p>
血月懸空,龍威如實(shí)質(zhì)般壓在脊梁上。
那雙暗金豎瞳逼近,“帶本君去見燼?!?/p>
樓見雪呼吸一滯。
燼?魔尊的名諱?
雖然他確實(shí)不知道燼在哪,但現(xiàn)在并不是撇清關(guān)系的好時(shí)候。
目光掃過地上焦尸,他垂眼掩住驚悸:“魔尊大人行蹤莫測(cè),容我尋路?!?/p>
樓見雪心跳如擂,他轉(zhuǎn)身邁步,指尖在袖中無聲勾畫。
回廊曲折,他故意繞行,身后腳步聲愈發(fā)沉重。
“你是在兜圈子?!甭曇舻统?,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這里,走過三遍了?!?/p>
樓見雪駐足,“魔宮千回百轉(zhuǎn),廊柱相似不足為奇。”
“哦?”龍君唇角勾起一抹笑。
下一瞬,手爪死死扣住樓見雪的脖頸。
暗金豎瞳近在咫尺,呼吸間帶著硫磺般的灼息。
“真是燼養(yǎng)的一條忠犬?!?/p>
樓見雪呼吸一窒,卻在對(duì)方發(fā)力前猛地抬指。
“嗡!”
方才暗中布下的銀光困陣驟然亮起,化作無數(shù)冰棱刺向龍君。
龍君吃痛松手,樓見雪借力后掠。
他蹙眉掃過漸潰的法陣,很明顯這法陣被魔域自帶的魔氣削弱了不少,毫不猶豫轉(zhuǎn)身疾退。
“找死!”
龍君暴怒,身形暴漲,廊頂轟然坍塌,一條覆滿黑鱗的巨龍撕裂夜幕。
碎瓦如雨,龍息灼空。
樓見雪頭也不回地沒入更深的長(zhǎng)廊陰影中,身后是摧枯拉朽的崩塌之聲。
轟??!
地面陡然裂開,一條覆滿青黑鱗片的巨蛇破土而出,蛇身如山巒隆起,九顆猙獰頭顱昂然嘶鳴,竟是上古兇獸九陰冥蛇。
樓見雪急剎腳步,瞳孔驟縮。
這等只存于古籍的兇物竟現(xiàn)世于此!
忽而,他目光定在正中蛇首之上。
一人斜倚蛇冠,雪發(fā)垂落,玄衣在腥風(fēng)中獵獵作響,正是燼。他單臂搭在曲起的膝上,指尖把玩著一朵新摘的龍血荼蘼,血瞳懶懶掃過場(chǎng)中。
化回人形的龍君見狀,自知不敵,一把扣住樓見雪咽喉,“燼!你再上前一步,我捏碎他脖子!”
樓見雪:........
拿他威脅燼,這龍腦子被門夾了。
果不其然,燼聞言,竟低低笑了起來。他慢條斯理地拍了兩下手掌。
“哦?請(qǐng)便。真弄死了,本尊還得謝謝你呢,屆時(shí)賞你個(gè)全尸,如何?”
“是嗎?”
龍君指如利刃,瞬間洞穿樓見雪的胸膛!
利刃穿胸的劇痛讓樓見雪渾身一顫,溫?zé)岬难可虾眍^。
意識(shí)開始抽離,視野邊緣泛起黑霧。
他張了張口,想說什么。
遺言么?可他這一生,似乎沒什么非說不可的話。
思緒如浮光掠影般掠過。
沒有滔天恨意,沒有未竟宏愿,甚至沒有太多眷戀。他來這人世一遭,活得寡淡,死得突兀,像深潭投石,漣漪散盡便了無痕跡。
若真要說遺憾.......就只有師尊了。
這念頭浮起,卻并未掀起太多波瀾,只余一片近乎麻木的悵然。
也好。
他模糊地想。
這具肉身承載的因果太沉,這趟尋人之旅太倦。就此了結(jié),或許不算太壞。
只是......
血的味道太腥,胸膛的窟窿太冷。
師尊,你看,你不在,連死,都這般不得體面。
意識(shí)徹底沉入黑暗前,他仿佛嗅到了一縷極淡的氣的雪的味道是錯(cuò)覺吧。
畢竟這魔域,從不下雪。
..........
樓見雪在窒息感中猛然驚醒。
他發(fā)現(xiàn)自已浸泡在濃稠的血池中,池水溫?zé)?,散發(fā)著奇異的生機(jī)。
他下意識(shí)按住胸口,那個(gè)猙獰的血洞竟已愈合如初,只留下淡粉色的新肉痕跡。
他掃視四周。
這是一處幽暗的洞窟,中央便是這方血池。
燼就在池邊不遠(yuǎn)處,斜倚在一張鋪著玄色獸皮的臥榻上,似乎睡著了。雪色長(zhǎng)發(fā)凌亂披散,一手隨意搭在屈起的膝上,另一手肘支著榻邊,掌心抵著額角,遮住了大半張臉。
榻邊的小幾上,隨意擺放著幾碟靈果和一壺酒壺。
樓見雪臉色蒼白,沉默良久。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目光落在了小幾上的酒壺上。他悄無聲息地走出血池,赤足踏在地面上,伸手拿起了那個(gè)空酒盞。
指尖微動(dòng),他掀開了盞蓋。
里面不是酒,是清澈見底的水。
樓見雪捏著酒盞的手指微微收緊。
過了約一炷香的功夫,榻上的燼才動(dòng)了動(dòng)。他懶洋洋地掀開眼皮,血瞳掃過池中已醒的樓見雪。
“呵,命還挺硬。這都沒死成?!?/p>
樓見雪從血池中站起身,水珠順著他新生的肌膚滑落。
“為何救我?”
燼換了個(gè)更舒服的姿勢(shì)窩進(jìn)軟榻,信手拈了顆紫晶葡萄丟入口中,漫不經(jīng)心道:“本尊想救便救了,怎么,活膩了?”
樓見雪聞言,竟輕輕笑了一下,眼底卻沒什么溫度:“確實(shí)。有些活膩了?!?/p>
燼嚼著葡萄,眉頭微蹙,似是嫌酸,順手端起旁邊小幾上的酒盞飲了一口。
他用下巴指了指不遠(yuǎn)處堅(jiān)硬的石壁,語氣輕佻:“那堵墻結(jié)實(shí),快去撞吧,不謝?!?/p>
樓見雪但笑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溫和,卻讓燼莫名覺得有些礙眼。
燼正欲再飲一口,動(dòng)作卻猛地頓住。
他咂了咂嘴,臉色驟然陰沉下來,血瞳銳利地盯向盞中液體。
是酒!
他緩緩抬眸,冷冰冰地看向樓見雪:“你,給本尊換成酒了?”
樓見雪迎著他的目光,臉上那抹淺淡的笑意絲毫未變,從容頷首:“是。”
空氣瞬間凝滯。
燼指間的酒盞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嚓”聲,裂開幾道細(xì)紋。
“你找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