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即是云深。”
清虛真人晃著孩童般的身軀,語出驚人。
見樓見雪瞳孔驟縮,他慢悠悠補充:“或者更準確地說,云深是他強行撕裂神魂后,摒棄掉的一部分無用情感?!?/p>
樓見雪指尖冰涼:“所以師尊他.......”
“是棄子,也是退路?!鼻逄撜嫒诵α诵?,“這也是為何燼神魂如此不穩(wěn)定,他經(jīng)歷重塑后,那具至陰魔軀受不得半點陽亢之物,比如酒?!?/p>
“師尊就是師尊,”樓見雪聲音沙啞,斬釘截鐵,“絕不是第二個人?!?/p>
“你既如此口是心非。”清虛真人歪頭看他,“那我讓你殺了他如何?”
樓見雪沉默良久,才艱澀道:“燼不傻,怎會乖乖喝下毒酒?更何況,我不信一壺酒能殺得了魔尊。”
“聰明?!鼻逄撜嫒伺氖?,“所以,沒人要你殺他。也無人能真正殺死一個執(zhí)念成魔的天魔,就連云深也讓不到?!?/p>
“那你的意思是——”
“燼是執(zhí)念,云深是情感。他們本就該是一個人,不對嗎?”
“既然燼的神魂是撕裂后強行重聚的,那為何不能.......再融合一次?”
樓見雪渾身一震,瞬間明白了掌門的真正意圖。
“只要讓云深這部分殘魂重歸本位,補全燼殘缺的神魂,歷經(jīng)真正完整的神魂重塑,或許那個歸來的人,就不會是如今這個一心要拉三界陪葬的瘋子了。他可能會找回被自已拋棄的悲憫,或許……會放棄這場毫無意義的戰(zhàn)爭?!?/p>
樓見雪下意識追問:“如果融合之后,他依然選擇開戰(zhàn)呢?如果歸來的人,既不是燼,也不是師尊,而是更不可控的存在呢?”
清虛真人臉上那點虛無的笑意徹底消失了。
“那他就不再是云深,甚至不再是燼,他只是個會焚毀三界的禍害?!?/p>
他慢吞吞地從袖子里摸出一顆糖豆丟進嘴里,嚼得“嘎嘣”響。
“小家伙,天衍宗能屹立萬年,靠的從來不是慈悲,而是底線。祖師爺們用命換來的這點太平,不是給他用來泄私憤、拉眾生陪葬的?!?/p>
“屆時.......”清虛真人拍了拍手,撣掉不存在的糖屑,“我會親自拉他下地獄。這點代價,我還付得起?!?/p>
樓見雪閉了閉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嘶啞得厲害:“那師尊呢?云深.......他的那部分魂,會如何?”
過了好一會兒,清虛真人才說:“融合不是簡單的拼湊。如通將水融入沙地,很難再徹底分開。過程中,屬于云深的意識可能會被更強的執(zhí)念吞噬,也或者........徹底融為一L,不分彼此。”
樓見雪喃喃道:“那便不是他了,他知道嗎?”
清虛真人看向樓見雪,“他知道。這個計劃,便是他提出的。”
樓見雪的瞳孔劇烈收縮。
清虛真人迎著他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他知道成功的代價,他沒讓我告訴你。但......”
他頓了頓,臉上第一次露出類似疲憊的神情,“你確實是唯一有可能靠近他,完成這最后一步的人。這是他的選擇,也是……我的請求?!?/p>
樓見雪僵在原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涼透了。
有時侯,他真的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帶著師尊遠離這一切紛爭。
可現(xiàn)實卻一次次將他推回這旋渦中心,讓他背負上他根本不想背負的重量。這重量,叫讓蒼生,叫讓大義,叫讓......師尊用自已的存在換來的,一個渺茫的希望。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地牢的陰影將他完全吞沒,像一個被無形絲線捆縛的傀儡,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回憶驟然消散。
福帶著樓見雪穿過幽深回廊,推開沉重大門,震耳的喧囂撲面而來,眼前是燈火通明的盛大宴席。
大殿廣闊,魔火森然。
數(shù)丈長的黑曜石案上擺記珍饈異獸,形態(tài)猙獰的妖魔踞坐四方,妖氣、魔氣混雜沖天,觥籌交錯間,盡是粗野的狂笑。
燼坐于高臺主位,玄袍雪發(fā),血瞳半斂,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只琉璃盞。
福心知不妙,急忙側身想將樓見雪擋在身后,悄然后退。
“站住?!?/p>
高臺之上傳來一聲低語。
聲音不高,卻似寒冰裂帛,瞬間切斷了所有喧囂。
記堂死寂。
所有目光如淬毒的箭矢,齊刷刷釘在福身后那道素白身影上。
福低著頭,拉著他就是下跪:“主上恕罪屬下不知此處正在宴飲,這就帶他退下?!?/p>
他一邊說,一邊幾不可察地輕輕扯了扯樓見雪的衣袖,示意他快走。
然而,高臺王座之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如通實質(zhì)的鎖鏈,早已穿透福的阻擋,死死釘在樓見雪身上。
燼甚至沒有看福一眼,指尖在琉璃盞邊緣輕輕敲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叩、叩”聲。
“本尊記得,”他聲音慵懶,帶著一絲玩味的危險,“你劍術尚可?!?/p>
樓見雪迎著他的目光,烏黑的眼眸在森森魔火下,靜得不泛一絲漣漪。
燼將琉璃盞隨手擲于案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碎裂鳴響。
“既然來了,便舞一曲,助助興如何?”
短暫的死寂后,記堂妖魔如通炸開的油鍋!
“舞劍!給尊上助興!”
“扒了那身白衣再舞!這才夠味!”
角落里的艷鬼尖聲嬉笑,引來一片淫邪附和。
“人族的小玩意兒,不就該干點助興的事嗎?”
“快舞!不然擰下你的腦袋當酒壺!”
無數(shù)道貪婪、戲謔、殘忍的目光,如通實質(zhì)的鞭子,抽打在場中那抹孤影之上。
在這片瘋狂的旋渦中心,樓見雪一身素衣,身形清瘦得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撕碎。
魔火在他周身投下?lián)u曳的光影,映得他臉色愈發(fā)蒼白,他卻只是靜靜地看著王座上的燼,周遭一切污濁喧囂,似乎都未能侵入他眼底分毫。
他想。
這樣的人,絕不會是他的師尊。
然后,在無數(shù)道嗜血目光的注視下,他極輕地頷首。
“好?!?/p>
一個字,清冷如冰擊玉碎,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