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越一直是很害怕許老夫人的。
對她有著天生的畏懼。
況且,斯越也從未吃過她做的菜,因此聽到周妥說這話,除了震驚就是震驚。
但更讓他震驚的事情發(fā)生了。
許老夫人竟然帶著他和周妥回了老宅。
許家的老宅是個有些年代的老宅院子,位居于雁城的老城區(qū),院子是徽派裝潢,假山流水,偶有鳥鳴。
一個從小在國外長大的小孩在此刻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鮮事物。
“哇,這是家嗎?家里也能種樹嗎?”周妥驚訝了,“哇哇哇,這是什么,這又是什么,哇。”
他看什么都很好奇的樣子,但從不上手碰,只是湊近看。
許老夫人看著他虎頭虎腦的樣子,驀地想起小時候那個精靈古怪的許妍。
又偏頭看了眼旁邊安分不說話的斯越。
反倒這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小胖子,更繼承了許妍活潑,這個親兒子的性格卻是如此。
果真是造化弄人。
如果斯越是許妍帶大的,性格或許會變得開朗一些……
如果,如果……
許老夫人曾想過,倘若再回到當天,事情是否還會有更優(yōu)解。
一邊是她養(yǎng)了多年的、毫無血緣關系的假女兒,一邊是她剛認回來、滿懷愧疚的親生女兒。
她到底會先救哪個?
答案連許老夫人自己也不敢肯定,人都是會有私心的,她是疼愛許妍,但那時候也的確對許嵐這個親生女兒有愧。
所以在當下的情況,是沒辦法做出更理性的最優(yōu)解,而是下意識偏向更受委屈的那個人。
畢竟,許嵐才是親生女兒。
卻吃了二十幾年的苦日子。
想起往事,許老夫人眼神黯淡些許。
她很多年沒下過廚了。
隨意做了兩道菜,魚香茄子,土豆燉牛腩。
都是按照小時候許妍愛吃的口味去做的,周妥吃得香噴噴,斯越吃得很斯文。
“這個菜好香啊?!敝芡啄税炎欤罂诎衙罪埑酝?,拿著空碗舉起,“我還想要再來一碗!”
許老夫人不著痕跡看了他一眼,“你媽在家沒給你做過這個菜?”
周妥兩頰塞得滿滿的,“沒有啊,我家都是我爸做菜,我爸不在家的話,我媽都是帶我出去吃,要不就是吃火鍋?!?/p>
斯越低頭吃著,耳朵卻微豎著,在聽。
許老夫人眉頭輕蹙了下:“少吃點那東西,都是垃圾?!?/p>
“火鍋才不是垃圾呢?!敝芡邹q駁,小嘴叭叭的,“我去上學的時候,我媽一個人吃的那些東西才叫垃圾,各種面包片,我最討厭吃,干巴巴的沒味道,而且一吃我就好幾天拉不出屎?!?/p>
話有點粗俗。
斯越埋著頭,忍不住笑了聲。
許老夫人神情更凝重了些:“面包片哪能當飯吃?”
“能啊,咋不能,那些可是我媽的寶貝,我媽一忙起來,一天三頓,一周七天,能吃十幾頓面包嘞,我們家樓下的超市叔叔每次補貨面包都得問我媽想吃啥品種的。”
小嘴叭叭了很久。
周妥吃飽后,咕咚咚把小碗里的粥仰頭喝完。
站起來,微微鞠躬。
“謝謝您的款待,今天我吃得很開心,就先回去了,下午還要上課呢?!?/p>
許老夫人讓助理把他送出去。
周妥都站起來了,卻又回頭。
一直看著她,看得連許老夫人都有點疑惑。
“怎么了?”
周妥才終于開口:“你是我媽的媽媽嗎?”
許老夫人一頓。
周妥收回視線,大大咧咧開口:“沒事兒,不想說就算了,我也就是好奇問一句?!?/p>
許老夫人:“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因為項斯越爸爸跟我說過,我媽是他的老婆,還是項斯越的媽媽,那既然項斯越叫你姥姥,所以我猜,我媽應該是你女兒?!敝芡字卑椎卣f道。
旁邊正在扒飯的斯越也慢下了動作。
場面氣氛變得有些安靜,安靜到窒息。
周妥也不太明白,為什么他問完這句話后,這位“姥姥”的臉上會浮現(xiàn)出那樣的神情。
等的時間太久也沒得到回答——
“那可能是我聽錯啦,沒事。”周妥給自己找臺階下,擺了擺手,解釋道,“因為小的時候,別人說我沒有媽,我媽就會幫我懟回去,說她就是我媽。但是那些人又說我媽也沒有媽,我媽就不吭聲了?!?/p>
周妥想了想,用自己的小小世界觀,解釋闡述著自己聽到那些話的心情,“所以,我還挺希望我媽有個媽媽的,這樣別人罵她的時候,她就可以懟回去,晚上回家也不用躲在房間里自己一個人坐著了?!?/p>
“她還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就扒著門縫看她呢。”
“但是她也不哭,也不說話,每次這種時候我爸就讓我出去,然后他自己進去哄我媽,我媽才會好受一點?!?/p>
他雖然有點胖胖的,但說話的聲音很清楚,帶著這個年紀小孩子特有的可愛認真。
許老夫人一字一句聽著。
良久,她道,“明天中午你還想來嗎?”
周妥小臉蛋圓圓的,紅撲撲的:“如果吃火鍋的話,我就來?!?/p>
許老夫人第二天居然真的準備了火鍋。
保姆有些郁悶,“小少爺想吃那么久了,老夫人嚴厲得很,連碰都不讓碰,怎么這小胖子說一句就真給做了?!?/p>
另個保姆拽拽她的袖子,讓她別說了。
中午放學回來的斯越還是聽到了,安靜將書包放下。
一邊又出現(xiàn)的周妥嘖嘖兩聲,傲嬌得雙手環(huán)臂:“居然也有你被嫌棄的一天,今天真是我周妥妥的幸運日啊?!?/p>
斯越看他:“你很神氣?”
“當然?!敝芡滋裘迹八腥硕枷矚g我,許妍也喜歡我,這下連你親姥姥也更喜歡我,看見你不高興,我就高興?!?/p>
斯越收回視線,面無波瀾的臉上沒有一點起伏。
許老夫人叫了聲周妥的名字。
“來啦!”
周妥神氣得像個小公雞一樣,撅著腚從斯越面前走了。
斯越唇角抽搐。
第三天,中午,住宿生和走讀生一起放假。
許老夫人在門口照舊等著斯越和周妥,看到了不遠處駛來的一輛沃爾沃,意外瞥到駕駛位的女人有些眼熟。
而斯越和周妥這一刻從門口放學出來。
就見周妥對著那輛沃爾沃招了招手,又蹦又跳的:“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