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倉厚重的木門終于合攏,插上了碗口粗的門栓。最后一縷夕陽的金光被擋在門外,倉內陷入幽暗,只余谷堆在陰影里沉默地散發(fā)著溫熱的、令人心安的谷物氣息。
陳老大人扶著冰冷的倉壁站了許久,才被屬吏攙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來。暮色四合,北境的秋風帶著刺骨的涼意,吹在他汗?jié)竦暮蟊成希さ盟粋€哆嗦。那“九百斤”的金山,依舊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
當夜,北境行政樓那間最大的屋子里,油燈挑得通亮。長條木桌兩邊,氣氛微妙。一邊是季如歌和幾個北境管事,神色平靜。
另一邊,是以陳老大人為首的嶺南官員,個個眼窩深陷,面色青白,眼神卻像餓久了的狼,死死盯著對面,那里面燃燒著一種混雜著驚駭、貪婪和最后一絲孤注一擲的光芒。
“季……季村長,”陳老大人開口,聲音干澀嘶啞,像砂紙摩擦,“貴境糧種……神乎其技!畝產九百……實乃老夫生平僅見!”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我?guī)X南……地薄民貧,連年歉收,百姓困苦……懇請季村長,念在天下蒼生,念在嶺南亦是炎黃一脈……能否……能否售予我?guī)X南一些……這北境的良種?”
最后幾個字,他說得極重,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低到塵埃里的姿態(tài)。身后的屬吏們也屏住了呼吸,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釘在季如歌臉上,等待宣判。
屋子里靜得能聽見燈芯燃燒的噼啪聲。季如歌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輕輕叩擊著,節(jié)奏平穩(wěn)。她抬起眼,目光掃過對面那一張張寫滿急切和焦慮的臉。
“種糧,有。”季如歌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這是我從別的渠道弄來的,來之不易,你們也不用打聽,對方除了我,誰也不會見到?!?/p>
畢竟空間所處,爾等哪有那個機緣啊。
陳老大人心頭一緊,知道“價碼”要來了。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掛著的、代表他官身的印信。
“但種子,不是普通的糧?!奔救绺柙掍h一轉,目光變得銳利,“它是我北境農人辛苦育種的心血,是匠人琢磨肥力配方的智慧,更是我北境安身立命的根本之一?!彼D了頓,看著陳老大人驟然繃緊的下頜線,“賣,可以。但價,不低。”
“季村長但說無妨!”陳老大人幾乎是搶著說道,手指攥緊了官袍下擺,“只要在嶺南力所能及之內……”
“第一,”季如歌豎起一根手指,“不要金銀。我要糧。一比三。你嶺南運一船糧食到我北境糧倉,我北境,可以提供優(yōu)越的良種,第一批我可以先給你們三萬斤?!?/p>
她看著陳老大人瞬間瞪大的眼睛,“新種金貴,三萬斤良種分下去,你們嶺南這波不虧?!?/p>
一比三!用嶺南本就短缺的糧食來換種子!陳老大人只覺得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嘴唇哆嗦著,想反駁,卻想起嶺南那些在泥水里掙扎、收成卻不及北境三分之一的田畝,想起州府糧倉日漸見底的窘迫。他身后的屬吏更是倒抽涼氣,臉色慘白。
“第二,”季如歌豎起第二根手指,“光有種子沒用。這新種,認肥,認地力,認伺候的法子。照嶺南老一套,種下去也是白瞎?!?/p>
她目光掃過那幾個年輕的、懂農事的屬吏,“北境農研所,可以派幾位老把式跟著種子船去嶺南,教你們怎么配肥,怎么伺候這金貴的苗。工錢,食宿,嶺南管。另外,嶺南須劃出至少五百畝上好的水田,專作育種田,由我北境的人手看管,收成對半?!?/p>
劃地!還要讓北境的人插手管理!這簡直……陳老大人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官威幾乎要壓不住。這是要插手嶺南農事根基!他身后的屬吏更是又驚又怒,手按上了腰間的算盤,仿佛那是武器。
“第三,”季如歌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豎起第三根手指,“契約十年。這十年內,嶺南種出的新糧,不得私售他處,優(yōu)先供給北境。同樣,北境保證供給嶺南足量、優(yōu)質的新種。若嶺南自行育種成功,十年后,契約自解。若十年后仍需購種,價碼再議?!?/p>
十年!優(yōu)先供給!這幾乎是套在嶺南脖子上的韁繩!陳老大人眼前發(fā)黑,身體晃了晃,被旁邊的屬吏死死扶住。他大口喘著氣,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季如歌,里面翻涌著屈辱、憤怒,還有更深沉的、被那“九百斤”碾碎自尊后的無力。
屋子里死寂一片。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在每個人臉上投下晃動的陰影。嶺南官員們面如死灰,胸膛劇烈起伏。季如歌提出的不是買賣,是鎖鏈!是赤裸裸的、建立在絕對實力碾壓之上的條款!
陳老大人閉上眼,枯瘦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嶺南州府那點可憐的存糧,劃出五百畝上好的水田,十年優(yōu)先供給的承諾……每一條都像割肉??墒恰桓钊?,嶺南的田,就永遠是那貧瘠的三百斤!百姓就永遠在饑餓線上掙扎!那北境糧倉里沉默的金山,像一座巨大的豐碑,也像一柄懸頂的利劍。
季如歌見他們的反應,笑了笑:“是不是覺得這筆買賣對與你們而言有些虧了?”隨著季如歌話音落下,嶺南的官員們低著頭不說話。
季如歌對此并未說什么,只是繼續(xù)開口說道。
“諸位,我提供的糧種我敢保證除了我,你們買不到比我更好的。畝產九百斤算什么,明年我這還有可以畝產上千斤甚至破兩千斤的稻種,只要跟著我,就不會吃虧。我與你們所說的契約,都是站在雙方不吃虧的原則上設定?!?/p>
季如歌說到這里頓了頓:“我也是看到嶺南困難,抱著同病相憐的想法。若是注入覺得虧了,這合作不談也罷,我不會強迫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