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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6章 何來荒唐

ü陳老大人閉上眼,眼前交替閃過嶺南茅屋中嗆人的油燈煙霧、百姓因夜盲而跌傷的慘狀、官倉賬冊上觸目驚心的火油支出……

還有眼前這塊在陽光下仿佛蘊藏著無盡光明的黑色石板。良久,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血絲,卻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他再次解下腰間那枚沉重的銅印,這一次,動作快得近乎粗暴,狠狠按在桌面上!

“咚!”銅印砸在木桌上的聲音,沉悶得如同喪鐘。

“立契!”陳老大人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就……依季村長!”

契約的條款冰冷而繁復,一項項落在麻紙上。精米的數(shù)量,匠師的待遇,建場的位置……

嶺南官員們麻木地看著,聽著,簽著。那枚官印一次次沉重地落下,每一次都像是在嶺南本就千瘡百孔的軀體上,再釘入一枚帶血的釘子。

最后一份契約落定。季如歌拿起桌上那塊小小的吸日板樣品,遞給陳老大人。

陳老大人顫抖著伸出雙手,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捧著一顆微弱的火種。石板入手冰涼堅硬,沉甸甸的。

他小心翼翼地翻轉(zhuǎn),對著窗外投進來的最后一縷夕陽。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幾塊嵌在琉璃罩下的“亮片子”,在夕陽的余暉中,竟真的開始散發(fā)出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見的柔和白光!雖然微弱,卻穩(wěn)定,執(zhí)著地亮著,驅(qū)散了掌心的陰影。

陳老大人死死盯著掌心那點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光明,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一滴渾濁的淚水終于無法抑制地滾落下來,砸在冰冷的石板表面,瞬間洇開,消失不見。

這光,是嶺南百姓期盼了千百年的破曉之光,也是北境套在嶺南脖頸上,最昂貴、最耀眼的一道枷鎖。

他緩緩合攏手掌,將那點微弱的光明和冰冷的枷鎖,一同緊緊攥在了手心。暮色徹底籠罩了北境,村公所里點起了燈——是吸日板驅(qū)動的、穩(wěn)定柔和的白色燈光。

嶺南官員們沉默地坐在燈光下,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投在冰冷的墻壁上,如同一個個沉重的問號。

嶺南州府碼頭,前所未有的喧囂。巨大的海船靠岸,卸下的不是慣常的鹽鐵布匹,而是捆扎嚴實、泛著冷硬烏光的吸日板組件,以及五名穿著北境匠人短褂、背著沉重工具箱的沉默漢子。

更引人注目的是船上下來的二十名嶺南本地后生,他們穿著半舊的衣裳,眼神卻像被火淬過,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靜和……饑餓感。對知識的饑餓。

碼頭上,陳老大人須發(fā)更白,背脊卻挺得筆直,親自坐鎮(zhèn)。他身后站著的,不再是那些暮氣沉沉的舊屬吏,而是幾張同樣帶著風塵仆仆卻眼神銳利的新面孔——這是他在北境村公所那面“曬賬板”前蹲了三天,硬從底層書吏和剛正不阿的年輕佐官里扒拉出來的“種子”。

他們手里拿著連夜謄抄的、還帶著北境泥土和墨汁氣息的“村務紀要”、“工坊公示”、“學堂議事錄”,紙頁邊緣都磨起了毛。

“卸板!清點!入庫!”陳老大人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碼頭的嘈雜。

他指著那五名北境匠師,對身后一個叫周巖的年輕主事道:“周主事,這五位師傅,你親自安置!要什么給什么!膽敢怠慢半分,提頭來見!”

他又轉(zhuǎn)向那二十名眼神發(fā)亮的學徒,“你們,跟著師傅!眼珠子瞪大,耳朵豎起來!北境的手藝,能學幾分是幾分!學成了,嶺南的燈,靠你們點!”

沒有繁冗的接風宴,沒有虛頭巴腦的寒暄。吸日板組件被軍士護送著,直接運進了州府衙署旁邊剛騰空的一座大院子——新掛的牌子是“嶺南匠作監(jiān)”。

五名北境匠師一頭扎了進去,帶著二十名嶺南學徒,在彌漫著新鮮木屑和桐油氣味的工棚里,叮叮當當?shù)亟M裝、調(diào)試。幽冷的黑石板(光伏板)被小心翼翼地抬起,復雜的儲光匣(蓄電池)線路被反復梳理,奇特的燈具(LED)被點亮測試。

柔和穩(wěn)定的白光第一次在嶺南官署的夜晚亮起時,圍觀的書吏差役們發(fā)出了一片壓抑的驚呼。

與此同時,州府衙署正堂,空氣卻近乎凝滯。陳老大人端坐主位,下首坐著幾位須發(fā)皆白、身著緋袍的嶺南高官,個個面沉似水。他們是聞風而來的州府元老。

“陳大人!”一位姓鄭的轉(zhuǎn)運使率先發(fā)難,聲音帶著久居上位的倨傲和濃濃的不滿,“吸日板靡費巨萬,劃地建場更是割肉飼虎!還有那什么‘嶺南甜記’,竟讓婦人拋頭露面經(jīng)營點心鋪子?

成何體統(tǒng)!更遑論,北境那套‘曬賬’、‘議事’的野路子,豈能用于堂堂州府衙署?禮崩樂壞!綱紀蕩然??!”

唾沫星子幾乎濺到陳老大人的案頭。他眼皮都沒抬,只將手中一份謄抄的北境“學堂柴火采買議事錄”輕輕推了過去。

鄭轉(zhuǎn)運使疑惑地瞥了一眼,臉色瞬間漲紅:“荒謬!區(qū)區(qū)柴火,也需家長商議?置州府威嚴于何地?!”

“威嚴?”陳老大人終于抬眼,渾濁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直刺過去,“鄭大人可知,去年州府采買冬炭,層層加碼,運到學堂的炭摻了三成石粉?

孩子們凍得手都握不住筆!威嚴?威嚴能讓炭不摻假?能讓燈常亮?”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起,“北境的‘野路子’,能讓每一塊炭都燒在娃兒們屋里!能讓每一文錢都曬在日頭底下!這,才是真正的威嚴!”

他不再看鄭轉(zhuǎn)運使豬肝般的臉色,轉(zhuǎn)向另一位掌管刑名的老推官:“李大人,你主管刑獄,可知上月南街王婆家幼孫落井溺亡?井口無欄,污水橫流!北境家家有‘衛(wèi)生屋’,污穢歸池,村道干凈,孩童無?。∧愀嬖V我,是守著祖宗那套‘污穢自流’的規(guī)矩看著孩子死,還是學北境那‘污穢亦是力’的法子,讓娃兒平安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