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霽沖出府衙，騎上馬就直奔京城。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聽不見身后侍衛(wèi)們追來的聲音，耳邊只有祖母的諄諄教導。

可他不甘心啊。

他想再見祖母一面，他還想聽祖母說說話，他還想告訴祖母，他知道怎么去過好這一生了……

祖母。

祖母。

您等等可好。

孫兒還沒有來送您一程，孫兒很想您啊。

祖母……祖母……

老天爺，求您再讓我見祖母一面吧。

求求您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見他的祈求，王霽趕回府里的時候，秦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呼吸綿長。

反到是他，消瘦一片，眼眶發(fā)紅，渾身發(fā)臭，渾身狼狽不已。

欣樂公主幫他沐浴，他直接在浴桶里就睡著了，可才一會就驚醒過來，問道：“祖母怎么樣了？”

欣樂公主道：“還沒醒?！?/p>

王霽起身穿衣：“我去看看?！?/p>

欣樂公主幫他整理衣襟，欲言又止。

王霽問道：“情況不好嗎？”

欣樂公主點了點頭，小聲道：“她最疼你了，大家都說……她在等你?！?/p>

王霽心頭一顫，垂眸哽咽：“我知道了。”

王霽趕去春松堂，叔伯們都來了，一個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上前去。

皇上也來了，正坐在床榻邊，握住祖母的手。

看見他來，皇上朝他招了招手道：“你祖母最疼你了，你來叫她幾聲?！?/p>

王霽眼眶一酸，淚水就落了下來。

他跪倒床榻邊，哽咽地喊：“祖母，祖母……”

“孫兒回來了?！?/p>

“霽哥兒回來了?！?/p>

“祖母，您的霽哥兒回來了?！?/p>

皇上抹著眼淚：“娘，霽哥兒回來了，您睜開眼睛看一看吧?！?/p>

“兒子不孝，不應該派霽哥兒去金陵，兒子知道錯了?！?/p>

“太子說您不醒來，他就不繼位，您可得心疼心疼兒子啊。”

王泰兄弟幾人齊齊跪下，一聲聲喊：“娘……”

四個兒媳婦也都跟著喊了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孫輩和曾孫輩的擠在外面，嚶嚶嚶地哭了起來。

秦韻眼睫毛顫動，口干舌燥地問：“哭什么？”

皇上驚喜道：“娘，您醒了?！?/p>

王霽也連忙握住秦韻的手，激動地喊：“祖母?！?/p>

秦韻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淡淡道：“不至于吧，我又還沒有死?！?/p>

皇上破涕為笑：“您嚇死兒子了?！?/p>

秦韻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不怕了?！?/p>

皇上：“……”

王霽湊上前，像個求表揚的孩子：“祖母，我回來了?！?/p>

秦韻看向他，點了點頭道：“你扶我起來。”

王霽連忙將她扶起，用大迎枕給她靠著。

秦韻看向烏泱泱的一大家子，家族的繁衍超出她的預期，現(xiàn)在的王家可算是京城第一大家族了。

和諧，共榮，繁盛。

她的任務已經(jīng)圓滿完成了。

“把孩子們都抱去睡覺吧，不要嚇著他們了?！?/p>

媳婦們立即忙碌起來，不一會就空曠不少。

秦韻松快道：“這樣才對，不要感覺天塌了，天塌不下來?！?/p>

“死亡不是生命的對立，而是生命的一部分，正因為生命有限，活著的每一刻才備顯珍貴?！?/p>

“作為母親，作為長輩，我想教給你們的，是活在當下。”

“過去是記憶，未來是想象，唯有當下是你們擁有的生命?！?/p>

“不要沉溺過去的溫暖，不要感傷失去的美好……專注眼前，握住當下。吃飯時吃飯，走路時走路。多看山，看水，看眼前熱鬧的市井?！?/p>

“生命的意義是由你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不要辜負了這份美好。”

皇上點了點頭道：“娘，我們都知道了，您還有什么要叮囑的？”

秦韻道：“生活不能等別人來安排，要自己去爭取和奮斗！生活也不是簡單的生存，而是要熱烈地活著！”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我希望在你們本可以做到的人生中，少留些遺憾！”

皇上看向王家四兄弟，確定在老母親日以繼夜的教導下，大家都已經(jīng)懂得這些道理了。

當即便回道：“娘放心，我們都會做到的?！?/p>

秦韻欣慰道：“既如此，其他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p>

“最后一點，你們都記住?！?/p>

瞬間大家都豎起耳朵，認真聽起來。

秦韻道：“我死后，不要去我的墳墓前哭， 我不在那兒?！?/p>

眾人紛紛詫異，不知所措。

秦韻緊接著道：“我并沒有永遠地沉睡，我或是一陣風拂過門前的風鈴，我或是一場春雨浸過庭蕪的綠，我或是夜晚的繁星，閃閃地照耀著你們?！?/p>

“悲傷是沒有必要的?！?/p>

“死亡是自然的一部分，而自然永遠富有生機?！?/p>

皇上和王家四兄弟還在感悟其中的真理，王霽就率先道：“死亡只是脫下一件舊衣裳，而靈魂會換上新的?！?/p>

秦韻笑著道：“是這個道理?！?/p>

皇上道：“佛家說，生死如晝夜，輪回如呼吸?！?/p>

秦韻道：“人無法改變過去的風向，但可以調(diào)整此刻的船帆。你們能過好自己的人生，便是對我最大的孝順?！?/p>

皇上點了點頭道：“我們都知道了，娘就放心吧?！?/p>

秦韻揮了揮手道：“那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和霽哥兒再說說話?！?/p>

雖然不舍，但大家都起身陸續(xù)離開，只留了王霽一個人在床頭守著。

秦韻問道：“這次出門是不是收獲了很多？”

王霽點頭，認真道：“我不再恨了，我心里沒有了恨意?！?/p>

“祖母，謝謝您。”

“要不是您，我這一生都難以抽身泥潭。”

秦韻聞言，笑著道：“霽哥兒，你知道嗎？這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p>

“你很棒，你做到了！”

王霽揉搓著她老人家的手，然后溫柔地貼在自己的面頰上。

他哽咽道：“祖母，您就不能再陪陪孫兒嗎？”

“孫兒很需要您?！?/p>

秦韻撫摸著他的臉頰，和藹道：“傻孩子，祖母永遠都在啊?！?/p>

“你知道的，愛永不消散?！?/p>

王霽哭，淚流滿面道：“可我還是舍不得?！?/p>

秦韻笑，捏著他的臉頰道：“這世間的離別都會以另外一種形式相逢，你知道的，我永遠也不會拋棄你?！?/p>

王霽撲進她老人家的懷里，哽咽道：“祖母，我愛您，永遠永遠?！?/p>

“謝謝您改變了我的命運，謝謝您讓我學會了成長?！?/p>

“往后的王家我會撐起來的，您相信我?！?/p>

秦韻撫摸著他的后背，欣慰道：“祖母相信你?！?/p>

“霽哥兒，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

“任何時候都別怕，愛與勇氣都會眷顧你?！?/p>

“大膽地往前走吧，萬事盡可期待?！?/p>

王霽哭得不能自己，內(nèi)心的傷痛卻在此刻得到袒露，無數(shù)的光明和溫暖涌入，他感覺到自身的強大和堅韌。

此生，他不再怨恨。

此生，他不再憎惡。

此生，他不再想驚動神明。

因為他已有足夠的力量支撐，無懼風雨，堅強守護。

若還有什么讓他下跪祈求的，那就祈求上蒼，讓祖母的靈魂去到能讓她幸福的地方，永遠溫暖，永遠受到庇護。

……

秦韻死了。

她的喪事是最受到矚目的。

皇帝守靈，百官服喪，姻親世家絡繹不絕地來吊唁，后輩兒孫一輪接一輪地跪地燒紙……哭聲此起彼伏。

她的靈魂在裊裊青煙中翩然出現(xiàn)，然后坐在梁柱上小憩。

系統(tǒng)不解道【圓滿完成任務，不是獎勵你一次回來的機會嗎？為什么不用呢？】

【那樣大家都能看到你的身影，冥冥中也能消散些許遺憾】

秦韻笑著道：【任務圓滿完成，沒有什么好遺憾的】

【皇帝對我的感情很深，我卻并未真正撫養(yǎng)過他，既然有回來的機會，我想去他的童年看看】

系統(tǒng)道【那你什么時候去？】

秦韻道【不著急，等我先回現(xiàn)代度個假，等他大限將至，我再來圓他一個完整的童年夢】

系統(tǒng)好奇道：【那你現(xiàn)在是想看看，誰在你的葬禮上哭得最傷心嗎？】

秦韻看著皇上撐著大局的樣子，其他四個兒子聽從調(diào)派，有條不紊。孫輩們齊心協(xié)力，處變不驚。她心滿意足道【還好，都挺聽話的】

系統(tǒng)看向人群中遲遲不肯起身的羅青青，說道【難得，女主也為你哭紅了眼】

秦韻看過去，只見蕭思遠攙扶著羅青青道：“起來吧，外祖母看見該苛責你了?！?/p>

羅青青固執(zhí)道：“再讓我跪一會吧?！?/p>

她一邊燒紙，一邊說道：“我這一生多得外祖母開解，她讓我看見了人生的另外一種可能，也讓我真真切切地活出了幸福。”

“如今我們兒女雙全，日子平靜美好。”

“我很感激她?！?/p>

蕭思遠在一旁跪下道：“那我陪你?！?/p>

王霽走過來勸道：“都起來吧，祖母看得見?！?/p>

“你們這樣，她心疼。”

羅青青放下了手里的紙錢。

蕭思遠見狀，連忙扶起了她。

王霽繼續(xù)說道：“一直在記憶里反復出現(xiàn)的過去，終將像一場夢，越來越遠……”

“人要活在當下?！?/p>

“珍惜你們所擁有的一切，好好生活！”

羅青青點了點頭道：“多謝，我知道了。”

他們夫妻漸漸走遠。

王霽給秦韻上了一炷香，認真道：“祖母，您放心吧，孫兒會好好活著的?！?/p>

“這一生，必不辜負！”

秦韻見狀，莞爾一笑。

她對系統(tǒng)道【走吧，回現(xiàn)代】

倏爾間，她回到了現(xiàn)代，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肌膚上的觸感傳來，真實且自在。

她起身快步走到鏡子前，看著自己熟悉的容貌，莞爾一笑。

這一年，她才三十歲，身體健康，青春正好。

未來，她還有大把的時間，好好生活，好好享受人生。

（大結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