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崢,榮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子。
放眼這么多后輩在,唯獨他一人靠近了榮老夫人跟前,那副無拘無束的模樣,分明就是有恃無恐。
朝著他齜牙笑得正歡。
姬郢往前走幾步,四周的人見他來,紛紛站起身,弓腰行禮:“小王爺?!?p>不等姬郢開口,榮崢揚了揚手:“何必拘束,今日祖母生辰,都隨和些,表哥是不會計較的。”
他擅自作主免了禮,眾人朝著榮崢看了眼,又看向了姬郢。
并沒幾個人把榮崢的話放在眼里。
他不懂事,可不代表他們也不懂規(guī)矩。
榮崢長眉一蹙:“你們這是做什么?”
見所有人不聽他的話,榮崢仿佛是被人被打臉了,板著臉有些不高興了,拽了拽榮老夫人的衣袖:“祖母,怎么表哥一來,氣氛就如此緊張?”
榮老夫人拍了拍榮崢的手背:“不許胡說?!?p>榮崢縮了縮脖子,不以為然,顯然是沒有把老夫人的話放在眼里。
姬郢收起打量,輕輕擺手:“今日榮家做東,諸位不必多禮。”
眾人起身。
倒是有幾個看向榮崢時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私底下道:“就差了四歲,怎么小王爺要穩(wěn)重多了?”
“終究還小。”
“?。啃⊥鯛斒龤q都在戰(zhàn)場殺敵了,哪像他被寵壞了,不分場合胡鬧,也就榮老夫人慣著,換做旁人不知被打死了多少次了。”
要不是榮家下帖子,有些客人是不愿意來的。
可見榮崢在東原的名聲有多差。
“郢哥兒,你走近些?!?p>榮老夫人朝著他招招手。
姬郢上前,榮老夫人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衣裳:“又長高了,過了年十八了,也該為了自個兒考慮了。”
此話一出,惹來騷動,多少姑娘伸長了脖子盯著這邊,小臉紅撲撲的。
姬郢在東原的名聲極好,沉穩(wěn)大氣,榮辱不驚,沒有惡習(xí),是多少姑娘心中的良人。
榮老夫人手一指:“這些姑娘可有喜歡的?”
“多謝老夫人記掛,我身上殺戮太重,師傅說是雙十之年不可婚配?!?p>姬郢淡然拒絕,那一句老夫人叫的榮老夫人錯愕:“你,你剛才叫我什么?”
“表哥喊了句老夫人。榮崢飛快道。
榮老夫人當(dāng)場就紅了眼:“你這是要和榮家分清了,連我這個外祖母也不肯叫了?”
眾人這才想起來,姬郢的身世。
是被抱錯了的公主嫡長子,陰差陽錯進入了鎮(zhèn)王府。
姬郢搖頭:“稱謂而已,老夫人多心了。”
他送來了一尊半人高的紅珊瑚:“祝老夫人洪福齊天,壽比南山?!?p>榮老夫人懨懨的看向了紅珊瑚,嘴角勾起了無奈:“人來就好,我年紀(jì)大了還能活成老妖怪不成,最大的心愿無非就是看著你們一個個成家立業(yè)?!?p>“表哥,祖母都這么說了,你就答應(yīng)祖母盡快成婚,你這個年紀(jì)早就該做爹。”
榮崢一幅教訓(xùn)的口吻:“可別招惹祖母不高興了?!?p>姬郢神色淡然的瞥了眼榮崢:“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母親還在京城,豈能背著母親隨意定下婚事?”
被懟了一通,榮崢臉色漲紅:“鎮(zhèn)王才是你父親!只要鎮(zhèn)王同意,也算是父母之命,鎮(zhèn)王府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你怎么一點不知感恩?”
提及此,姬郢勾唇冷笑:“你也知道是鎮(zhèn)王府養(yǎng)了本王,而非榮家養(yǎng)了本王。”
一句譏諷,讓眾人看向榮崢以及榮老夫人的眼神都變了。
鎮(zhèn)王府都沒提,榮家不過是外祖家,現(xiàn)在又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外祖。
借著生辰給小王爺強行安排婚事,手伸的未免也太長了些。
姬郢冷了臉。
榮崢還想繼續(xù)爭辯幾句,卻被榮老夫人按住了肩:“好了,兄弟兩個許久不見,開玩笑也有個度,日后不許再提了。”
榮老夫人一句開玩笑,將此事揭過。
氣氛慢慢恢復(fù),眾人有說有笑,討論著鹿肉新不新鮮。
也不知是誰提了一句,八方朝賀,新帝即將登基。
話音落,四周驟然寂靜無聲。
紛紛朝著姬郢這邊看來。
瞧著對方神色淡然,并沒有生氣的樣子,松了口氣,繼續(xù)閑聊。
姬郢坐在那,視線若有似無的朝著榮崢瞄過去。
宴席開始后,招待女眷的榮夫人蘇氏才出現(xiàn)了。
蘇氏,保養(yǎng)極好看上去也不過三十出頭年紀(jì)。
見蘇氏來,榮崢奔了過去,嘀嘀咕咕說了些什么,惹得蘇氏偏過頭看了過來,對上了姬郢的視線后,先是一頓,而后微微一笑,轉(zhuǎn)頭瞪了眼榮崢,皺眉教訓(xùn)了幾句。
“混帳東西!怎么跟你表哥說話呢?!?p>蘇氏拎著榮崢過來賠罪。
榮崢多有不服氣,卻被蘇氏狠狠一瞪,立馬就老實了。
“表哥,我不是有意冒犯,對不住了?!?p>榮崢賠罪。
那頭眼尖的榮老夫人也看見了,立馬就不愿意了:“這是作甚,不過是兄弟間的玩笑罷了,郢哥兒都沒說什么,你又何必斤斤計較。”
榮崢有了人撐腰,立馬就松開了蘇氏的手,扭頭往回走,癟癟嘴躲在了榮老夫人懷中。
這一幕看的蘇氏眉心擰緊。
榮老夫人摟著榮崢,柔聲安慰,也不知是不是許諾了什么。
榮崢才咧著嘴笑了,說著甜言蜜語,哄的榮老夫人嬉笑連連。
蘇氏深吸口氣,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身朝著姬郢看去:“小王爺見笑了。”
宴會舉行一半,姬郢找了個借口離開。
榮老夫人卻派人攔住了他:“郢哥兒,你母親死在了京城,你可別被京城的人用花言巧語哄騙了?!?p>姬郢揚眉,看著眾人好奇探過來的視線,他并未反駁。
人走后,榮老夫人又看向了蘇氏:“你剛才和他說什么了?”
蘇氏搖頭:“局勢緊張,小王爺可不是從前那個需要仰仗王府的孩子了,母親,咱們又何必討好他呢?!?p>不得罪不來往就是了。
榮老夫人瞥了眼蘇氏,哼哼兩聲什么都沒說。
從榮府離開,姬郢對著金鱗說:“讓聞大娘試試吧?!?p>金鱗問:“今夜?”
“嗯!”
姬郢點頭。
這些日子這件事一直在他心里縈繞不散。
今日看過榮崢后,他又有幾分確定了。
榮崢和他眉眼間也有幾分相似。
夜幕降臨
姬郢站在軍營外眺望,寒風(fēng)刺骨。
李副將巡邏時看見他在外頭站著,好奇走來:“小王爺,天這么冷您怎么出來站著?”
“睡不著,出來透透氣。”
李副將點點頭,忽然想起一樁事,道:“小王爺前些日子問過末將可還有人見過姜夫人,末將回去想了好幾日,還真有一個人?!?p>“誰?”
“張副將的媳婦,曾和姜夫人拜過把子?!?p>“人現(xiàn)在在何處?”姬郢聲音還有些激動。
“在伙房那邊,負(fù)責(zé)燒火做菜?!?p>姬郢找了很久,無一人記得姜夫人的模樣。
李副將看著姬郢情緒不對勁,立馬追問:“小王爺可要見見?”
姬郢稍作猶豫,搖搖頭:“再等等?!?p>雖不明白為何要等,但李副將也不是個多嘴的人。
等到了后半夜,金鱗趕回來,真的有些古怪,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開口。
姬郢緊繃著聲:“如何?”
“姜夫人確實是有過生產(chǎn)跡象?!?p>生過孩子和沒有生過,聞大娘摸一摸就知道了。
金鱗知道結(jié)果的時候也很震驚。
外界都在傳姜夫人身子孱弱,不能經(jīng)歷生育之苦。
看來傳言也不一定能相信。
姬郢看了眼天色,呼吸有些凝重:“帶兩個人過來?!?p>半個時辰后
張副將帶著媳婦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了。
都這么晚了被喊起來,兩人一臉懵懂,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做錯了。
姬郢看向了張副將媳婦方氏:“我聽說你認(rèn)識姜夫人?!?p>提及故友,方氏愣了愣,都這么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人提,她點點頭:“確是認(rèn)識?!?p>“你可會作畫?”姬郢追問。
方氏苦笑,伸出五根生滿了凍瘡的手:“許多年不曾作畫了,若是小王爺不嫌棄,我可以試試?!?p>不等姬郢吩咐,筆墨紙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她起身坐在椅子上,閉著眼想了一會兒,提筆作畫。
一筆一畫十分認(rèn)真。
營帳內(nèi)氣氛安靜,張副將連聲都不敢吭,默默等著。
莫約一個時辰后
方氏停下了筆,將一幅完整的女子肖像吹干墨跡后,遞給了姬郢:“十幾年前,她便是這般模樣,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p>姬郢接過,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端莊溫婉的女子容貌,眉眼微微蹙,眼里似是有說不盡的哀愁。
“她病了幾年,太痛苦了,死對于她來說也許是最好的解脫法子?!?p>方氏垂眸含淚,抬起衣袖隨意擦了擦:“可惜了,紅顏薄命?!?p>姬郢指尖在顫抖,呼吸微顫。
“姜夫人的身子是一直都不好,還是突然變差了?”
方氏想了想:“我們是一個村出來的,她是漁家女子,祖上捐官做了縣丞,不知怎么就入了榮家那位病秧子的眼,等我再知道時,她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p>說起病秧子,方氏撇撇嘴:“他榮斌都病了這么多年了,吊著口氣還活著,姜姐姐好好的一個人卻虧了身。”
“你別胡說!”張副將趕緊伸手捂方氏。
方氏脖子一梗:“我又沒說錯,我娘還說呢,就是榮家看中了姜姐姐的八字,故意來找替死鬼的,是榮斌強占了姜姐姐的壽命!”
“你這婆娘,越說越過分了?!睆埜睂⒓钡奶_,對著姬郢說:“都這么多年了,未必記得清,可能是胡說八道的,還請小王爺恕罪?!?p>姬郢瞥向了張副將:“今夜你們可以隨意說,本王絕不追究,也不會透露半個字?!?p>“小王爺......”張副將有些好奇:“好端端打聽這些做什么?”
金鱗清了清嗓子:“不該問的別瞎問!”
張副將這才沒說話。
姬郢看向了方氏,神色溫和,示意對方繼續(xù)說。
“姜姐姐才華橫溢,原本是有定下的婚約,是被強行給攪合了,對方一家一夜之間全都搬走了?!?p>“我好像聽姜姐姐說過,都怪什么帝王命?!?p>方氏撓了撓腦袋,想了很久才確定。
姬郢瞳孔一縮:“你剛才說帝王命?”
方氏被姬郢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點點頭:“是一個路過的游方和尚胡說八道的,害人害己?!?p>姬郢不淡定了,方氏說到這,索性把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姜姐姐死后沒多久,姜家就搬家了,搬去哪,沒人知道,我私底下也曾打探過,可惜這么多年了無音訊?!?p>方氏還不忘吐槽:“榮斌來姜家多次,處處討好姜姐姐,結(jié)果前腳人沒了,后腳就把蘇氏扶正了。”
扶正兩個字有些刺耳。
“蘇氏不是繼室?”姬郢問。
方氏立即搖頭:“怎么會呢,她可比蘇姐姐先進門,就是個妾室。”
姬郢深吸口氣。
斷斷續(xù)續(xù)又說了些雜七雜八的小事情。
他看向方氏:“那,姜夫人可曾懷過身子?”
方氏搖頭:“她在深宅大院,我只是一個普通打漁的,哪知道這么詳細(xì),姜姐姐也只是在進門第一年找過我一次,再之后,沒了音訊?!?p>沒有人能證明姜氏懷過孩子。
但姜氏懷過身孕的所有痕跡全都被悄悄抹除了。
甚至蘇氏也變成了繼室。
榮家究竟為何要隱瞞呢?
姜家無權(quán)無勢,榮家何懼?
“姬郢看向了夫妻兩個:“今晚的事不要對外,日后任何人問起姜氏的事,不可再提?!?p>兩人點點頭。
金鱗護送兩人離開,折返回來后,姬郢道:“安排人盯著張副將和方氏,別讓人懷疑?!?p>他擔(dān)心會有人對他們不利。
金鱗點頭。
不知不覺又是一夜到天亮,姬郢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盯著畫上女子瞧。
不難看出女子的容貌姣好。
手握畫像,姬郢吩咐道:“查一查蘇家,還有榮崢那個草包!”
“是?!?p>姬郢又想起來一人:“二姨母為何至今不嫁?終日守著佛堂?”
這事兒他覺得很蹊蹺,也得繼續(x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