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漫著皮肉被燒焦的味道。
玄翼抱著云清絮,踩著那些無法燃燒的石塊,在滿目昏紅的大火中,左右閃避,靠著火焰與火焰之間的縫隙,穿行而過。
一陣狂風(fēng)卷來。
右側(cè)距離他半米的火焰,陡然膨脹,橙黃色的火苗砸到他臉上,他躲閃不及,幾乎是瞬間,長發(fā)被火舌卷起,燃落成灰。
那被汗血打濕的衣衫,便被火焰蒸干,燒化。
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肉,在高溫的烘烤下,都慢慢萎縮、皸裂……
他快速反應(yīng),立刻從火海里躍出來。
抱著云清絮在空地上滾了一圈,等身上的火苗被全數(shù)壓滅后,才踩著熾 熱的地面,艱難站起身來。
腰后掛著的那只狼崽子,尾巴上被火點(diǎn)著,劇痛將它從地獄里拽出來,有了呼吸不說,還痛地吱呀亂叫,吵的人心惶惶。
玄翼抬手一巴掌過去,將其拍暈。
接著,擔(dān)憂地看向被他護(hù)在懷里的云清絮,“絮兒,你沒事吧。”
這一番天旋地轉(zhuǎn),云清絮也不好受。
好在她有玄翼護(hù)著,渾身上下沒有再添新的傷口,只是肚子有些疼……
可這種時(shí)候,她若將自己的不適說出來,不僅起不到作用,還會徒增煩惱,影響玄翼的心態(tài),便將那痙攣的劇痛隱下,蒼白著唇,沖玄翼搖頭。
“我沒事?!?/p>
“我們還有多遠(yuǎn)?!?/p>
玄翼將她抱的更緊,被灼燒的辣疼的雙眸抬起,看著火線外頭漸暗的天色,溫聲安撫。
“還有二十米?!?/p>
語罷,牙關(guān)咬緊,腳下速度更快,踩著那被高溫熏紅的石頭,忍受著耳邊皮肉被燙爛的滋滋聲,帶著云清絮朝外沖出去——
……
另一邊。
“嘶——”
霍千斛看著自己被燙爛的鞋襪,只一瞬間,便將腳收了回來,離那火海遠(yuǎn)了幾米。
眸光沉下來,心底升起一點(diǎn)對玄翼的敬佩來。
這位王爺,雖霸權(quán)蠻橫,昏庸無道,可這份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的耐力,卻讓人佩服。
為了刷新在絮兒那邊的好感度,竟然連火海都入得。
有這份毅力,他干什么不成?
漠北紛爭幾百年了,他就不能干點(diǎn)兒正事去把天下給平定了嗎?
何苦為了搶他的媳婦,把孫子兵法三十六計(jì)都用盡了?
而且……
他死了不要緊,若把絮兒害死在這火海里,讓絮兒和腹中的孩子連具尸首都留不下來……
轟隆——
天穹深處似有游龍盤旋,風(fēng)雷之后,烏云陡然凝結(jié)成陣,幾道閃電之后,霹靂的雨點(diǎn)砸下來,砸在霍千斛那被火舌舔到的眉毛上,帶來一抹涼意。
他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這驟然降落的雨珠,眼底閃過狂喜之色。
有救了。
這山有救了,他也有救了!
剛開始幾滴雨后,緊接著,雨水便傾盆而至。
不過幾個(gè)呼吸的功夫,那些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山火,便被覆滅了一小半,除了那些成勢的大火后,其余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山火,皆得熄滅。
就連眼前的火線,都驟然縮減至十幾丈的寬度。
雨水將霍千斛澆成了落湯雞。
可他心中只余暢快。
老天都站在他這一邊啊!
……
不遠(yuǎn)處的矮山上。
一身黑衣的連雍,在枯干的山脊上,冷眸看著眼前的一幕。
陰暗的眼底,殺機(jī)畢露。
“該死。”
他右拳緊握,看著霍千斛那猖狂大笑的身影,恨不得一刀飛出去,斷了這廝的脖子,讓他徹底閉嘴。
有什么好笑的?
自己的妻子被別人抱著,頭頂上的綠毛都快長成草坪了,還要笑嗎?
人家攝政王敢?guī)е魄逍蹶J火海,你這個(gè)孬種卻站在原地猶猶豫豫,活該你的媳婦被人搶!
狂風(fēng) 暴雨忽至,連雍寬大的衣袍被風(fēng)雷吹的獵獵作響,他腳下的碎石被豆大的雨點(diǎn)砸中,發(fā)出脆裂的響聲,像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臉上。
今日這場雨,是他畢生之辱。
天不佑我羌氏。
曾祖父本可逐鹿中原,成為這天下的主人,卻在吃閩南送過去的荔枝時(shí),被荔枝給噎死。
一代天驕,黯淡落幕。
祖父秉曾祖父的遺志,挖掘遺跡,尋出先人留下的豐厚家資,整翻軍隊(duì),配上血統(tǒng)最純正的胡馬,配上鋼制最堅(jiān)硬的彎刀,秣馬南下,本以為此行必勝時(shí),一干將領(lǐng)卻中了奇毒,死的死傷的傷,被云朝上上一任老皇帝摘了桃子,反攻漠北,滅了羌氏全族。
祖母、父母、叔伯、他,幾代人嘔心瀝血,終于在云朝站穩(wěn)腳跟,可以從暗處覆滅云朝天下時(shí),蹦出來個(gè)壞了腦子的攝政王,跟個(gè)狗皮膏藥一樣纏著他們不放,動不動就抄家滅族連坐三代,讓那些暗中與他們結(jié)盟的勢力,各個(gè)畏手畏腳,與他們撇清關(guān)系,讓羌門元?dú)獯髠?/p>
玄翼不死!他就會被玄翼氣死!
在京城,他跟個(gè)過街老鼠一樣,不敢跟攝政王府的人有任何糾纏。
如今終于逮到了落單的玄翼,不惜縱火燒山,也要將這廝的命斷絕在此,誰曾想,這混賬命不該絕,連老天都幫他……
好一個(gè)攝政王。
好一場暴雨!
天不讓我羌連雍,我便覆了這天!
“主子……”
隱在身后的死士,看著自家主子不停跳動的、猙獰的面部表情,想到主子被這攝政王坑害的一幕又一幕,忍不住安撫道。
“要不把這霍千斛先殺了吧,給您出口氣?!?/p>
“他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可他給攝政王帶了綠帽子,也算是一個(gè)勇士?!?/p>
說著,便要舉弓。
“蠢貨!”
連雍猛地轉(zhuǎn)身,打掉他手中的弓箭,濃眉深鼻的五官愈發(fā)猙獰。
在暴雨之下愈顯幽冷的綠眸,看他像看傻子一樣。
“霍千斛活著還能惡心玄翼,死了那不是給玄翼騰位置嗎?”
“你是暗衛(wèi),從小只長骨頭不長腦子,就別給我瞎出這些破主意了?!?/p>
手底下這群人,明明跟著他在中原待了那么久,卻還學(xué)不會中原人的聰慧,一個(gè)個(gè)蠢的掛相,遇事只會往上沖,半點(diǎn)不懂迂回。
唯有清川與他共事時(shí),是他最省心的時(shí)候。
可如今……
也不知道清川往南的途上,是否也遭了暴雨。
若下了雨,山路泥濘,只盼他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