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這小半年來,明明是她周柒柒最先發(fā)現(xiàn)舟舟對畫筆感興趣,也是她第一個鼓勵孩子想畫什么就畫什么。
那些美術(shù)用具,基本上每一樣,也都是她精心挑選,給舟舟回來的?
后來帶著舟舟去報名畫畫班,也是她去的。
舟舟給沈淮川畫過,給公公婆婆畫過,甚至連隔壁的向陽和畫畫班的小朋友都畫過。
可唯獨她周柒柒,從頭到尾,沒收到過孩子一幅畫。
要說心里頭一點失落都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只是她性子豁達,從不表現(xiàn)出來罷了。
此刻,手里捧著這本畫冊,她心里滿滿都是期待,但更多的,卻是緊張。
她手指有些顫抖著,輕輕掀開了封面。
映入眼簾的第一幅畫,就讓她瞬間流下了淚水。
舟舟和她有個相似的習(xí)慣,存放照片或者畫作時,喜歡從后往前放。
這樣,每次翻開,都能從最近的時光一點點倒流回去,仿佛重新經(jīng)歷一遍那些溫暖的過往,感覺特別幸福。
這最新的一頁,畫的是一個多月前,沈家二老剛來時。
周柒柒,舟舟還有沈淮川擠在床上睡覺的場景。
舟舟的畫風依舊有點抽象,把她自己和周柒柒的腦袋畫得格外大,親親熱熱地挨在一起。
而沈淮川則被畫成了一個小小的,委屈巴巴的身影,縮在床角。
周柒柒第一眼看得心頭發(fā)酸,熱淚盈眶。
可瞥見沈淮川那可憐的小模樣,又忍不住破涕為笑,一時間又哭又笑,情緒復(fù)雜得不知如何是好。
旁邊的秦佩蘭趕緊遞過一塊干凈的手帕,柔聲勸道:
“好孩子,先別急著哭,這才剛開頭呢,你看這畫冊,厚厚的一本啊,你現(xiàn)在哭就哭,待會兒可怎么辦,要成淚人兒了...”
周柒柒接過手帕,用力點頭,聲音哽咽:“好,不哭,我不哭...”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微顫地往后翻去。
下一頁,是舟舟無意間創(chuàng)造出“水墨光華”圖案那天,周柒柒欣喜若狂,捧著舟舟的小臉狠狠親了一口,地上還有好多五顏六色的染料。
再往后,是一家三口去照相館拍照,周柒柒特意準備了三套可愛的玩偶服。
在舟舟的筆下,照相館變成了充滿奇思妙想的童話森林,她是會發(fā)光的小蘑菇,沈淮川是憨厚的狗狗,而周柒柒,是那只溫柔靈巧的貓咪...
一頁,又一頁。
有深夜,周柒柒坐在床邊,溫柔注視著舟舟安睡的身影。
有灶臺前,周柒柒系著圍裙,正為舟舟做她最愛吃的糖醋里脊。
有陽光下,周柒柒騎著自行車,后座上載著笑容靦腆的舟舟,裙擺飛揚。
......
舟舟不會用語言表達。
但是兩人相處的每一個珍貴瞬間,都被她用心記錄在這本獨屬于周柒柒的畫冊里。
剛才介紹別人的畫時,周柒柒還能侃侃而談。
可現(xiàn)在,看著這本專為自己而作的畫冊,聽著公公婆婆好奇地詢問每幅畫的緣由,她感動得喉頭哽咽,只剩下默默流淌的幸福淚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最后還是沈淮川接過話頭,站在她身旁,一幅一幅,輕聲地向父母解釋著畫中的故事。
沈家二老邊聽邊看,也深受觸動,秦佩蘭更是忍不住跟著抹起了眼淚,但這一次,流下的是欣慰和幸福的淚水。
沈振邦相對冷靜些,看得也更仔細,他指著畫冊的右下角說道:
“哎,這幾幅畫的角上,還有舟舟寫的字呢,‘嬸嬸’,這孩子,字寫得還挺工整,不過...這字跡旁邊,怎么好像有被橡皮擦過的痕跡?”
秦佩蘭湊過去看了看,隨口接道:
“估計是孩子覺得寫得不好看,寫錯了,又擦掉重寫了吧...”
兩人只是隨口一提,更多注意力還是放在畫上。
周柒柒擦了擦眼淚,也順著公公手指的方向隨意看了一眼。
舟舟平時的作業(yè)基本都是她檢查的,對孩子的寫字習(xí)慣,她最熟悉不過。
就這一眼,卻讓她瞬間察覺到了不對勁。
“嬸嬸”那兩個字的下面,被橡皮用力擦過的地方。
隱約能看出下面蓋著的,似乎不是簡單的兩個字,而是一行小字,看著有七八個筆畫的樣子。
而且那痕跡顯示,被反復(fù)擦改過不止一次。
只是擦得太干凈,像要刻意抹去什么,實在看不清原本寫了什么。
模模糊糊的,只能辨認出好像有個“不”字,還有個“沒”字,其他的,就再也看不真切了。
不過眼下,周柒柒也顧不上去深究這個了。
看著畫冊里那一幅幅滿是情意的畫,她的心軟成了一灘水,又暖又漲。
她坐回舟舟床邊,輕輕握住孩子那只軟乎乎的小手,貼在臉頰旁,聲音哽咽著呼喚道:
“舟舟,快醒醒好不好?你的畫,嬸嬸都看到了...傻孩子,畫了這么多,為什么不敢拿給嬸嬸看呢?”
秦佩蘭、沈振邦還有沈淮川也都圍攏過來,跟著一起輕聲呼喚:
“是啊,舟舟,快醒醒吧...”
“爺爺奶奶都在呢...”
“舟舟,聽話,睜開眼看看...”
然而,無論他們呼喚了多少聲,多么溫柔懇切,床上的舟舟依舊靜靜地躺著。
眼睫閉合,呼吸平穩(wěn),像是徹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音,沒有給出絲毫回應(yīng)。
這會兒,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透出一點蒙蒙的灰白,快凌晨了。
距離舟舟陷入昏迷,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十個鐘頭。
希望,隨著時間的流逝,正一點點變得渺茫起來。
看著舟舟那張毫無生氣的小臉,大家的眼圈都忍不住再次泛紅。
一向最為冷靜堅強的周柒柒,此刻也再也忍不住,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下來,滴落在舟舟的手背上。
秦佩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知道再這樣沉浸在悲傷里,兒媳婦的情緒恐怕要先垮了。
之前是兒媳婦幫她轉(zhuǎn)移注意力,現(xiàn)在該輪到她了站出來了。
她強行讓自己表現(xiàn)得輕松一點,故意岔開話題,柔聲道:
“柒柒啊,這幾張畫,我們還沒看夠呢,你再給我們細細說說唄,這都是啥時候畫的?當時是個啥情景?”
沈振邦立刻就領(lǐng)會到了老伴的意思,連忙也跟著附和道:
“對對對,還有,舟舟是咋被那位吳大師看上,收做徒弟的?你之前說得太簡單了,再給我們仔細講講!”
沈淮川沒說話,只是在一旁輕輕握了握周柒柒的手,表示支持。
周柒柒知道大家是好意,不想拂了這份心。
她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準備先放開舟舟的手,轉(zhuǎn)身去拿畫冊,強行逼著自己轉(zhuǎn)移注意力。
可就在她的手即將松開的時候——
她特別清晰地感覺到,掌心里,舟舟那一直毫無生氣的小手指,忽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那動作輕得微乎其微,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但周柒柒確信無疑!她感覺到了!
周柒柒猛地抬起頭,激動得不得了,急切招呼著圍在旁邊的家人:
“爸!媽!淮川!快看!舟舟動了!她的手動了!她好像要醒了!”
沈振邦、秦佩蘭和沈淮川三人一聽,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又驚又喜。
“什么?!真的嗎?!”
“舟舟醒了?!”
三人立刻重新圍攏到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舟舟那只,被周柒柒握著的小手,連呼吸都屏住了,就等著舟舟有動作。
可看了好一會兒,舟舟的小手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周柒柒的掌心里,沒有絲毫要動彈的跡象。
床上的孩子也依舊雙目緊閉,呼吸平穩(wěn),看不出任何蘇醒的樣子。
三人臉上激動的神色慢慢褪去,轉(zhuǎn)而變成了擔憂,紛紛看向周柒柒。
周柒柒急了,趕緊解釋:
“是真的!我剛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她的手指頭,勾了一下我的手心!特別輕,但我肯定沒感覺錯!”
沈家二老打心眼里愿意相信兒媳婦,也愿意相信孫女醒了。
可他們又盯著舟舟的手看了好一會兒,那小手依舊安安靜靜地擱著,紋絲不動。
秦佩蘭看著兒媳那副急切的臉色,心里嘆了口氣。
她是過來人,太明白這種心情了。
當年她守著成為植物人的二兒子和兒媳時,也是這樣。
但凡床上的人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哪怕是眼皮輕微顫動一下,她都會激動萬分地去喊醫(yī)生。
可最后一次次被證實,那不過是神經(jīng)反射,或者她自己的過度期盼產(chǎn)生的錯覺罷了。
她不忍心打擊兒媳,但還是柔聲勸慰道:
“柒柒啊,好孩子,媽知道你的心情,興許是孩子躺久了,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筋,或者...是你太累了,太希望舟舟醒過來,感覺上出了點偏差...”
她怕兒媳婦也像她當年一樣,因為無法接受現(xiàn)實而變得過度敏感,趕緊提議道:
“要不...你跟媽先出去透透氣,緩一緩?”
沈振邦和沈淮川雖然沒說話,但眼神里也流露出類似的意思,更多的是對周柒柒身心疲憊的擔憂。
周柒柒聽著婆婆的話,再看看床上依舊毫無反應(yīng)的舟舟,心里那點剛剛?cè)计鸬南M?,又黯淡了下去?/p>
是啊,都過去這么久了,希望越來越渺茫...
也許,也許剛才那一下,真的只是自己悲傷過度產(chǎn)生的幻覺吧。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咬了咬下唇,低聲說道:
“好,好吧,可能...可能真是我太心急了...”
她說著,便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握著舟舟的手,準備站起身。
然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完全脫離舟舟手心的那一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