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酒下肚，餐廳里的氣氛徹底松弛下來。

蘇玉成臉上的嚴肅已經(jīng)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岳父看女婿的審視，但其中又夾雜著幾分滿意。

確定了關系，劉清明反而沒有之前那么放得開了，顯得有些拘謹。

蘇玉成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清明?！?/p>

他放下筷子。

“什么時候，安排兩家見個面，把婚期定下來吧?！?/p>

劉清明連忙應聲：“好的，我回去就告訴我爸媽，讓他們抽時間上一趟省城?！?/p>

蘇玉成點點頭：“時間定了給我電話，我派人去接二老?！?/p>

劉清明心里一暖。

“謝謝爸?！?/p>

這一聲“爸”，叫得比剛才在客廳里自然了許多。

“不要客氣。”蘇玉成擺擺手，“我們現(xiàn)在是一家人了。”

劉清明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把話說在前面。

“爸，我爸媽……他們都是下崗工人，一輩子在小地方生活，沒見過什么世面。到時候如果說錯了什么話，還請您和媽多擔待。”

他不想讓父母在未來的親家面前，感受到任何壓力。

吳新蕊正在給蘇清璇夾菜，聽到這話，動作停了下來。

她看向劉清明。

“你不會還沒有跟他們說清璇的身世吧？”

劉清明有些尷尬地點點頭。

“準備回去就說。主要是……我是怕一下子嚇著他們?！?/p>

他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工薪階層，一輩子本本分分。要是突然知道自已的兒媳婦是省長的女兒，父親是百億集團的董事長，他真怕二老會緊張得睡不著覺。

蘇清璇開口了。

“我見過叔叔阿姨，他們?nèi)硕己茈S和，對我特別好?！?/p>

劉清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嗯，我媽很喜歡清璇?！?/p>

“那就好。”蘇玉成接過了話頭，“小璇這孩子，從小被我們慣壞了，沒什么見識，也不太會處理婆媳關系，你以后要多在中間幫襯著點?！?/p>

劉清明立刻表態(tài)：“爸您放心，我媽的脾氣我了解，她真心喜歡清璇，絕對不會故意為難她的?！?/p>

蘇玉成點點頭，又追問了一句。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個什么小矛盾，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劉清明毫不猶豫。

“明白，委屈我來杠，保證不讓清璇受一點?！?/p>

蘇玉成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嗯，就要這個態(tài)度?！?/p>

蘇清璇聽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

“爸！我的生活我自已會過，您就放手吧?！?/p>

蘇玉成看著女兒。

“有些事情，我怕你不懂。自已受了委屈，又是個悶葫蘆，不會跟別人說。時間長了，日積月累，就會出大事?！?/p>

蘇清璇反駁道：“我當過法制記者，見過的家庭矛盾比您想象的多得多，我知道生活是個什么樣，您就放心吧?！?/p>

蘇玉成還想再說些什么。

吳新蕊拍了拍丈夫的胳膊。

“行了，小璇說得對。這是她自已的生活，我相信我的女兒，有足夠的智慧去經(jīng)營好?！?/p>

劉清明也適時地補充道：“爸，媽，其實你們擔心的這個問題，發(fā)生的概率不大。我的工作性質(zhì)，將來可能與父母一起生活的機會并不多?！?/p>

蘇玉成想了想，點了點頭。

“也是。”

他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另一個方向。

“你真的準備好上京了？”

劉清明放下酒杯，表情變得鄭重。

“如果組織上決定調(diào)我去，我會服從安排?！?/p>

蘇玉成沉吟片刻。

“那你結(jié)婚后，就準備在京城生活吧。我在西單附近有套房產(chǎn)，一直空著。如果你們都去，可以先住進去，也方便一些。”

劉清明整個人都愣住了。

西單附近的房產(chǎn)，那是什么概念？

他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結(jié)了婚就兩地分居，一年見不了幾次面。

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拼命工作，爭取早日解決這個問題。

可蘇玉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解決了這個他認為最棘手的問題。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身邊的蘇清璇，心里充滿了不確定。

“清璇，你……要跟我上京嗎？”

蘇清璇看了他一眼，帶著一絲小小的傲嬌，搖了搖頭。

“不是我跟你上京?！?/p>

劉清明的心往下一沉。

只聽蘇清璇繼續(xù)說道：“而是你，要跟我上京。我去年就準備去了?！?/p>

劉清明徹底不解了。

“為什么？”

蘇清璇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我報考了京城廣播學院播音主持專業(yè)的在職研究生，已經(jīng)被錄取了。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結(jié)果你現(xiàn)在也要上京，這不是正好湊一塊兒了嗎？”

巨大的驚喜砸在劉清明頭上，讓他半天沒回過神來。

他一直以為，自已去京城，就意味著要和摯愛的人天各一方。

他甚至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

沒想到，命運給了他一個天大的禮物。

“太好了！”

劉清明激動得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還一直擔心，咱們剛結(jié)婚就要異地，會影響感情。”

蘇清璇抿嘴一笑。

“去年，其實央視有個機會，可以直接把我調(diào)過去，我給推了?，F(xiàn)在看來，這就叫天意吧?！?/p>

劉清明深深地看著她。

“謝謝你。”

蘇清璇臉頰微紅。

“這跟你沒關系，我也要提高自已呀?！?/p>

劉清明卻固執(zhí)地搖搖頭。

“不，謝謝天意，讓我能有機會，繼續(xù)追隨你的腳步。”

這句情話，讓蘇清璇的心里甜得冒泡。

蘇玉成和吳新蕊交換了一個眼神，都默契地當做沒看見，任由兩個年輕人膩歪。

飯桌上的氛圍，徹底變成了家庭聚餐的輕松和溫馨。

吳新蕊看著劉清明，開口叮囑。

“去了國院，工作環(huán)境和地方上完全不同，可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由著性子來了。脾氣要收一收?！?/p>

劉清明認真地點頭。

“我知道的，媽。我也在檢討自已過去的工作方式。”

吳新蕊繼續(xù)說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很快適應新的環(huán)境?！?/p>

蘇清璇在旁邊插了一句嘴。

“媽，說得好像您去中央工作過一樣。”

吳新蕊瞪了女兒一眼。

“我沒去過，但我見過。聽聽總沒壞處?！?/p>

劉清明趕緊打圓場。

“聽媽的，媽的經(jīng)驗肯定比我們豐富?！?/p>

吳新蕊臉上露出笑容。

“其實我也確實沒什么特別可囑咐你的。到了那個層面，最重要的就是做好本職工作，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好好干吧。”

劉清明點點頭。

“吃過飯，我想去一趟林書記家，當面跟他匯報一下，也聽聽他的指示?！?/p>

吳新蕊表示贊同。

“應該的。你倆一起去吧，這樣顯得不那么正式，就像是晚輩看望長輩一樣?！?/p>

蘇清璇應道：“嗯，我也好久沒見周姨了，是該去看看她。”

吳新蕊沒好氣地說：“你這周都去過四次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他們家的姑娘呢?！?/p>

蘇清璇吐了吐舌頭。

“周姨對我可好了?！?/p>

“對你好，你也要有分寸，別恃寵而驕，沒大沒小的。”吳新蕊告誡道。

“知道了，知道了，保證不影響您老的仕途?！碧K清璇俏皮地回答。

吳新蕊無奈地搖搖頭：“你這孩子?！?/p>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蘇玉成，此時突然開口，神情嚴肅。

“你們上京之后，找個時間，還是要去一趟蘇家?！?/p>

餐廳里的氣氛微微一凝。

蘇玉成繼續(xù)說：“去見見你爺爺。他老了，這幾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說不定哪天就……就見不到了?！?/p>

蘇清璇的臉上明顯露出了不情愿。

劉清明握住她的手，對著蘇玉成點了點頭。

“爸，我們知道了。到時候看看情況，抽出時間去拜會一下爺爺?！?/p>

吃完飯，劉清明和蘇清璇告別了蘇玉成夫婦，走出了二號別墅。

省委大院的林蔭道上，路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

晚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

蘇清璇的情緒有些低落。

“我真不想去蘇家?！彼p聲說，“他們那些人，一個個眼睛都長在頭頂上，肯定不會給你好臉色的?！?/p>

劉清明想起了之前在京城見過一面的蘇金成，心里也有些抵觸。

但他還是柔聲安慰道：“爸也是希望我們不要和蘇家鬧得太僵，免得影響我們在京城的生活和工作。到時候看看吧，大不了我們就只去看看爺爺，跟其他人不來往就是了?！?/p>

蘇清璇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婚前和婚后，生活是不一樣的。我聽你的。”

劉清明停下腳步，拍了拍她的手。

“媳婦兒，你也可以把它看成一種全新的開始。我們不光有了婚姻，還要有我們自已的家庭，一個只屬于你和我的家庭。就像爸媽一樣，他們不也恩恩愛愛地走過了這么多年嗎？”

蘇清璇抬起頭，看著他。

“嗯，我其實……是有些期待的。我們的關系，終歸要更進一步了?！?/p>

劉清明笑了。

“是啊，一晃我們都談了兩年戀愛了。再不結(jié)婚，我怕你著急，到時候不好交待啊。”

蘇清璇被他逗樂了，輕輕打了他一下。

“誰著急了？”

“好好好，我著急，是我著急?！眲⑶迕髋e手投降，“我其實早就想娶你了。”

蘇清璇反問：“那為什么不早點說？”

劉清明正色道：“都是我不好，進步得太慢，總覺得配不上你，讓你等著急了?！?/p>

“女人吶，都是口是心非?！彼盅a充了一句。

兩人笑鬧著，很快就走到了省委大院的一號別墅前。

蘇清璇提前已經(jīng)打過了電話。

他們剛走到門口，別墅的大門就從里面打開了。

周雪琴站在臺階上，笑吟吟地看著手牽手走過來的一對小情侶。

她的目光里充滿了喜愛和羨慕。

要是自已的兒子躍民，也能這么快找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伴侶，該有多好。

兩人走到她面前，齊聲叫道。

“周姨。”

周雪琴一手拉住一個，親熱地把他們帶進了客廳。

“快進來，快進來?！?/p>

省委書記林崢聽到動靜，從書房里走了出來。

劉清明和蘇清璇又趕緊問好。

“林伯伯?！?/p>

“林書記。”

林崢含笑點頭，示意他們坐。

周雪琴打量著劉清明的裝束，有些好奇。

“小劉今天怎么穿得這么正式？”

劉清明坦然回答：“晚上去清璇家，正式上門提親，是要穿得正式一點?！?/p>

周雪琴一聽，眼睛都亮了。

“哎呀！真的嗎？那怎么樣？吳省長和蘇董他們答應了嗎？”

劉清明笑著點頭。

“幸不辱命?！?/p>

蘇清璇在一旁羞得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鉆進了周雪琴的懷里。

周雪琴高興得合不攏嘴，拍著蘇清璇的背。

“太好了！太好了！這可是大喜事?。≡蹅兪∥笤嚎偹阌屑彩铝?。我看著那些整天在大院里晃蕩的半大孩子們，就替他們著急?！?/p>

劉清明開玩笑道：“放心吧周姨，躍民很快就會給您帶回來一個好兒媳的?！?/p>

周雪琴擺擺手：“他還小呢，不著急，不著急?！?/p>

林崢發(fā)話了。

“都坐吧?！?/p>

幾人依言在沙發(fā)上坐下。

林崢看著他們，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你們倆談了兩年，感情穩(wěn)定，是應該考慮更進一步了。準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

劉清明回答：“等我這邊組織上的決定下來，就找個假期。具體時間，我聽她的?！?/p>

他把決定權(quán)交給了蘇清璇。

蘇清璇哪里還敢說話，把頭埋在周雪琴懷里，像個鴕鳥。

周雪琴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咱們不講究那些封建迷信的老一套，趁著你們結(jié)婚，咱們大院也好好熱鬧一回。”

林崢點點頭：“這是好事。”

劉清明站起身，鄭重地說道：“林書記，周姨，我今天也算是正式邀請了。到時候，您二位可一定要賞光到場?！?/p>

林崢和周雪琴都笑著點頭。

“一定去，一定去?！?/p>

林崢又問：“決定好了？要去京城？”

劉清明恭敬地回答：“我聽您的安排。”

“那就好。”林崢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其實國院的工作，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平臺高了，看問題的格局就要跟著變大?！?/p>

他似乎回憶起了什么。

“我記得你當初剛到省委辦工作的時候，態(tài)度就很好。在不熟悉的領域，先沉下心，扎下去，做好學習和調(diào)研。這是我們工作的基本方法，你是懂這個道理的。”

劉清明認真地聽著。

“林書記，我也是這樣想的。先學習，多聽多看，弄清楚情況，再決定具體怎么開展工作?！?/p>

林崢微微頷首。

“你現(xiàn)在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jīng)驗，這很難得。我估計，國院那邊看上的，也是你的這一點。所以，你可以就從這方面著手，不用太畏首畏尾。有時候，過于謹慎，反而可能會讓領導失望。”

劉清明心中一動。

“您的意思是，領導看中了我‘傻大膽’的勁頭？”

林崢笑了。

“你可不傻。膽子嘛，是有點大，但你做事有分寸，有底線，這才是最重要的?！?/p>

“國院不會無緣無故看上你，組織上更不會在不做全面調(diào)查的情況下就選中你。所以，你不必過于小心翼翼。”

林崢的話鋒一轉(zhuǎn)。

“但謹慎也是必要的。我只擔心你一點?！?/p>

他看著劉清明。

“搞不好團結(jié)。”

這五個字，像錘子一樣敲在劉清明的心上。

他苦笑了一下。

“林書記，請您相信，我每到一個新的單位，最想搞好的，就是同事間的團結(jié)?？墒敲看危孟瘛孟穸紩鲆恍┮馔??！?/p>

林崢的目光深邃。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頭頂著‘全國十杰青年’和省標兵的光環(huán)，年紀輕輕就身居要職，人家心里肯定會有計較，甚至是嫉妒。想抓你的錯處，看你的笑話，這是人之常情。”

“你不需要理會這些，也無須在這些事情上過于計較。你要記住，你始終要負責的，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而不是某個人的情緒?！?/p>

劉清明虛心接受。

“謝謝林書記的指點，我明白了?！?/p>

林崢很滿意他的態(tài)度。

“你很聰明，很多話不需要我多說。你的任命，應該很快就會下來了。在離開之前，手頭上的收尾工作一定要做好，干干凈凈，不要授人以柄。”

劉清明鄭重承諾。

“我知道，一定站好最后一班崗。”

林崢點點頭，又補充道：“年底，我也要上京參加黨代會。到時候，咱們可能會在京城見面。希望那個時候，你已經(jīng)熟悉了新的工作環(huán)境?！?/p>

劉清明立刻接口：“那太好了。到時候我們倆請您和周姨作客，您可千萬別推辭?！?/p>

周雪琴在一旁聽到他們的對話，驚訝地問：“小璇也要上京城？”

蘇清璇這才輕聲把她要去京電讀研究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周雪琴聽完，亦喜亦憂。

喜的是，這兩個孩子婚后可以生活在一起，不必忍受兩地相思之苦。

憂的是，蘇清璇也要離開了，以后大院里更冷清，自已也少了一個能隨時說說話的貼心晚輩。

她拉著蘇清璇的手，滿是不舍。

林崢說：“我看時間安排吧，有空一定去看看你們的新居?！?/p>

劉清明大喜：“躍民也在京城讀書，我們可以一起聚聚?！?/p>

林崢說：“你們多聯(lián)系吧，他肯定很高興?！?/p>

四個人愉快地聊著天，看看時間差不多，劉清明和蘇清璇起身告辭。

林崢也站起身，突然說了一句：“小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年底清江省會更進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