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清明直接去了體改辦綜合司司長何東旭的辦公室。
“司長,我考慮好了?!?/p>
何東旭抬起頭,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做了一個請講的手勢。
“我愿意接受調動,去衛(wèi)生部的應急指導小組?!眲⑶迕鞯幕卮鸶纱嗬?。
何東旭點了點頭,似乎對此并不意外。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
“清明,你那份報告,我看得很仔細?!?/p>
“里面提到的很多東西,都非常有前瞻性。”
“這次的事情,對國家是一次考驗,對你個人,也是一次機遇?!?/p>
何東旭轉過身,重新看向劉清明。
“盧部長很看好你,你們又是曾經(jīng)的同事,他的工作作風我有所耳聞,為人很強勢,但在工作上,確實有兩把刷子。你過去之后,不要有思想包袱,把工作干好才是最重要的?!?/p>
“我明白,謝謝司長提點。”劉清明說。
“你等一下,我去找郭主任匯報?!?/p>
何東旭說完,快步走出了辦公室,敲響了走廊另一端主任辦公室的門。
劉清明站在原地,能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的聲音。
他知道,自已的仕途,從這一刻起,又將拐向一個全新的方向。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何東旭回來了。
“郭主任同意了。他讓我轉告你,希望你進了指導小組之后,不要忘了自已體改辦干部的身份,要把在那邊的工作,和我們自已的研究課題結合起來?!?/p>
“特別是你報告里提到的,建立國家級應急管理體系和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構想,要利用這個機會,收集第一手的數(shù)據(jù)和資料,形成更完善的方案?!?/p>
劉清明心中一凜。
郭偉城這是在給自已壓擔子,也是在給自已指明方向。
他這是告訴自已,人雖然借調出去了,但還是體改辦的人。
將來做出了成績,回來之后,體改辦也會給他記上。
“請轉告郭主任,我一定不辜負領導的期望,保證完成任務?!眲⑶迕鬣嵵氐鼗卮?。
何東旭滿意地點了點頭。
“去吧,司里會盡快走完程序?!?/p>
指導小組的動作比想象中還要快。
中午剛吃過午飯,一份蓋著衛(wèi)生部和國辦雙重大紅印章的調令,就送到了何東旭的辦公桌上。
辦公室里,丁奇看著那份調令,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吃驚地看著劉清明,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昨天……昨天就是他們找你?”
劉清明點了點頭:“是的,盧部長希望我去小組參與一些具體工作?!?/p>
丁奇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這才多久?
劉清明從一個地方干部,借調到京城核心部委,這才剛剛站穩(wěn)腳跟,轉眼間,就又被另一個更要害的部門給挖走了。
而且還是直接由副部長點名。
這種晉升速度,簡直聞所未聞。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有這么大嗎?
何東旭拍了拍劉清明的肩膀,打破了辦公室里的沉默。
“去吧,到了那邊,好好工作?!?/p>
“記住我跟你說的話,一定要做出成績來。”
“是!保證完成任務!”劉清明行了一個不算標準的軍禮。
何東旭和丁奇都笑了起來。
告別了體改辦的同事,劉清明拿著調令,沒有片刻耽擱,直接打車去了衛(wèi)生部。
前世,全國性的防疫指揮部,是在四月底疫情全面爆發(fā)之后才正式成立的。
眼下這個所謂的“應急指導小組”,很顯然是衛(wèi)生部在中央的授意下,牽頭成立的一個臨時性應急機構。
當劉清明看到小組成員名單的時候,他更加確定了自已的判斷。
整個小組,除了他自已,清一色全都是衛(wèi)生系統(tǒng)內(nèi)部的專家和干部。
他是唯一一個來自系統(tǒng)外的“異類”。
在部長辦公室里,盧東升親自接見了他。
“劉清明同志,歡迎你加入?!北R東升的態(tài)度很熱情,也很公式化。
“中央已經(jīng)決定,在評估這次疫情的發(fā)展形勢后,正式籌備成立國家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用來統(tǒng)一應對未來可能發(fā)生的各種公共衛(wèi)生災害?!?/p>
“我們衛(wèi)生部,作為專業(yè)指導部門,責無旁貸,必須肩負起最大的責任?!?/p>
“所以,我們的擔子很重,任務也很艱巨?!?/p>
劉清明站得筆直:“我有心理準備。請部長下達任務。”
盧東升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年輕人身上那股昂揚的斗志,是裝不出來的。
“很好?!?/p>
“按照小組的分工,我們下設了疫情防治、科研攻關、后勤保障等多個部門?!?/p>
“考慮到你之前在地方的工作經(jīng)驗,以及你那份報告里體現(xiàn)出的統(tǒng)籌規(guī)劃能力,小組研究決定,把你安排到后勤保障部門,主要負責幾個重點區(qū)域內(nèi)的防疫物資調配和供給工作?!?/p>
來了。
劉清明的心里一動。
后勤保障。
物資調配。
這不就是要讓自已去跟清江省,跟吳新蕊打擂臺嗎?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事情真的發(fā)生時,他還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
不過,他臉上沒有表露出分毫。
“堅決服從組織安排?!?/p>
“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眲⑶迕黜槃菡f道。
“哦?”盧東升眉毛一挑,“你說。”
“后勤保障工作千頭萬緒,我希望能單獨負責其中一塊,這樣能集中精力,盡快打開局面?!?/p>
盧東升幾乎沒有任何思考,便直接點頭。
“可以。京城的物資保障,就由你全權負責?!?/p>
這下,輪到劉清明吃驚了。
他本以為盧東升會設置一些障礙,或者提出一些交換條件。
沒想到對方竟然答應得如此爽快。
看來,盧東升是真的把自已當成了一把鋒利的刀,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自已披荊斬棘,為他建功立業(yè)。
他并不是單純地想報復,或者給自已穿小鞋。
這位曾經(jīng)的敵人,思路還是相當清晰的。
至少在現(xiàn)階段,他需要自已的能力和關系,做出耀眼的成績。
想通了這一點,劉清清明心里反而踏實了。
他不怕被利用。
在這個層級的博弈中,每個人都是棋子,也都是棋手。
有利用價值,總比被閑置要好。
他真正在乎的,是能不能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中,為這個國家,為那些無辜的百姓,多做一點事情。
這無關道德,只關乎一個重生者不愿再次虛度此生的執(zhí)念。
盧東升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劉清明。
這個年輕人頭上的光環(huán)太多,履歷也太過耀眼。
但那終究只是紙面上的東西。
他到底有多大能力?
在自已這個曾經(jīng)的“政敵”手下做事,會不會盡心盡力?
這一切,都需要事實來檢驗。
而檢驗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當天下午,劉清明就在指導小組下設的后勤保障部擁有了一間獨立的辦公室。
雖然不大,但位置很好,推開窗就能看到部委大院里的花園。
與辦公室一起分配下來的,還有三名下屬。
劉清明坐在辦公桌后,看著桌上擺著的三份薄薄的人事檔案。
他沒有急著把人叫進來開會,而是先仔細地翻閱了一遍。
按照年齡順序,第一個人叫任齊山,男,三十七歲,主任科員。
恢復高考后的前幾批大學生,天之驕子,一畢業(yè)就分配到了部委。
在這個年紀還是主任科員,不上不下,有些尷尬。
劉清明幾乎能從這份簡單的履歷中,勾勒出對方的形象。
一個典型的機關老油子。
有點資歷,有點油滑,不求上進,但也很難讓人抓住錯處。
有點像胡金平,但又不一樣。
胡金平是懷才不遇,被人打壓,不得已只能躺平。
而這個任齊山,從履歷上看,提拔速度雖然不快,但也算正常。
這只能說明,他的能力確實比較平庸,或者說,他的心思根本沒放在工作上。
第二個,孫淼,女,二十九歲,副主任科員。
第三個,趙立波,男,二十五歲,科員,千禧年年剛入職的應屆畢業(yè)生。
也是部委機關最后一批直招的大學生。
三個人全都來自名校。
劉清明把檔案合上,心里大概有了數(shù)。
他按下了桌上的內(nèi)部通話器。
“請任齊山同志到我辦公室來一下?!?/p>
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一個身材微胖,頭發(fā)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劉處長,您找我。”任齊山臉上掛著程式化的笑容。
“坐?!眲⑶迕髦噶酥笇γ娴囊巫印?/p>
任齊山依言坐下,身體坐得很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隨時準備聆聽領導教誨的模樣。
他已經(jīng)做好了自我介紹,匯報思想,表表決心的全套準備。
然而,劉清明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所有的準備都落了空。
“老任,今后的工作,需要經(jīng)常加班,你能做到嗎?”
任齊山愣住了。
加班?
新領導上任,不都是先談談理想,畫畫大餅,籠絡一下人心嗎?
怎么一上來就問這么實在的問題?
他腦子飛快地轉動著。
這個應急指導小組是臨時機構,干完活就要解散的。
他托了關系進來,就是想鍍個金,混個資歷,為下一步提拔增加點籌碼。
結果被分到了后勤部這種最不容易出成績,卻最容易背鍋的部門。
他心里本來就有些怨氣。
現(xiàn)在,頂頭上司又換成了一個比自已小了十幾歲的外來戶。
這種不滿,就更加強烈了。
這也就算了,結果一上來就要求加班?
“劉處,這個……您也知道,我家里有實際困難?!?/p>
任齊山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我女兒今年才八歲,正是最淘氣的時候。我愛人工作也忙,我要是天天不著家,家里那一攤子事,就全壓在她一個人身上了,我怕她有意見啊?!?/p>
劉清明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
等他說完,劉清明才又問了一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能加班?”
任齊山含糊地說道:“也不是完全不能,但……希望能多體諒一下我的實際困難。”
劉清明不再廢話。
他直接抓起了桌上的電話。
任齊山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劉清明熟練地撥了一個內(nèi)線號碼。
“喂,張秘書嗎?請幫我接一下盧部長?!?/p>
電話很快被接通。
任齊山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聽筒里傳來盧東升那威嚴的問話聲。
“小劉啊,有什么事?”
“部長,是這樣。”劉清明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任齊山的心上。
“我這里有位任同志,他說家里有困難,無法保證工作時間,可能不太適合我們小組高強度的工作節(jié)奏。我想申請換一個人,免得耽誤了工作進度?!?/p>
辦公室里開著暖氣,但任齊山額頭上的汗珠,卻像黃豆一樣,一顆一顆地往外冒。
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果決!
一言不合,竟然直接把電話打到了部長的辦公室。
而且是部里那位強勢的盧部長!
他想開口解釋幾句,卻感覺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聽電話那頭,盧東升的聲音沒有任何猶豫。
“任齊山是吧?我知道了?!?/p>
“你讓他現(xiàn)在就去人事處報到,退回原單位。”
“好的,謝謝部長?!?/p>
劉清明掛斷電話,看向已經(jīng)面無人色的任齊山。
“你都聽到了。”
“部長讓我通知你,去人事處重新安排工作?!?/p>
“你出去的時候,請下一位同志進來?!?/p>
任齊山的嘴唇嚅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能說出解釋的話。
他知道,部長直接開口,一切都晚了。
他顫抖著站起身,腳步虛浮地朝辦公室門口走去。
辦公室外,另外兩人一直豎著耳朵關注著里面的動靜。
他們看到任齊山第一個被叫進去,前后不過三分鐘就出來了。
而且進去和出來的樣子,判若兩人。
失魂落魄,像是丟了魂一樣。
更讓他們感到奇怪的是,任齊山出來之后,并沒有走向自已的辦公桌,而是徑直朝著大辦公室的門外走去。
在門口,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二十九歲的女同事身上。
“孫淼,處長叫你進去。”
說完,他便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孫淼和另一個年輕人趙立波面面相覷。
這是……什么情況?
一言不合,直接被退回去了?
兩人看著劉清明那間緊閉的辦公室門,心里同時浮現(xiàn)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懼意。
孫淼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已的衣服,深吸一口氣,朝著那扇門走了過去。
同一時間,放下電話的盧東升,臉上卻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
似乎是欣賞,又像是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