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巴圖猶豫的瞬間,江澈的目光似乎不經(jīng)意地向上瞥了一眼。
峭壁的某個不起眼的巖石縫隙里,一點(diǎn)寒光,稍縱即逝。
巴圖的心臟,猛地一沉。
上面有人,他瞬間明白了。
不是沒有埋伏,而是埋伏的手段,遠(yuǎn)超他的想象。
他帶來的這五十名精銳,此刻恐怕早已在無數(shù)神射手的瞄準(zhǔn)之下。
只要自己稍有異動,頃刻間就會變成一群刺猬。
這個南人,不是在故弄玄虛。
他是在用一種絕對的的實(shí)力,告訴自己,誰才是這場談判的主宰者。
巴圖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他感覺自己不是來談判的,而是來覲見的。
他緩緩地,一節(jié)一節(jié)地。
彎下了自己從未在敵人面前彎曲過的膝蓋,在那張矮幾前坐了下來。
他端起那杯茶,一飲而盡。
滾燙的茶水入喉,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好茶?!?p>“看來,我們有的談了?!?p>江澈看著眼前神色緊張的巴圖,輕笑一聲,隨后開口說道。
“首領(lǐng)的部落,日子不好過吧?”
巴圖的眼皮猛地一跳,握著茶杯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今年的雪來得早,草場枯得快。我聽說,你部落里的牛羊,已經(jīng)瘦得能看見骨頭了?!?p>江澈說著,目光投向谷口那些瓦剌人的戰(zhàn)馬。
“你的勇士們還算幸運(yùn),戰(zhàn)馬還能喂些豆料,但部落里的老弱婦孺呢?”
巴圖的呼吸瞬間粗重。
這些事,是部落的最高機(jī)密,是他的心??!
糧食短缺,牛羊凍死,這會動搖軍心,會引來像狼一樣貪婪的鄰居。
他極力封鎖消息,這個南人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們瓦剌人的事,用不著你一個南人操心?!?p>巴圖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哦?”
江澈挑了挑眉:“也包括土默特部的阿古拉,已經(jīng)集結(jié)了三千騎兵,準(zhǔn)備趁你最虛弱的時候,吞掉你的牧場這件事么?”
巴圖腦子里一聲巨響,眼前金星亂冒。
他一直提防著東邊的土默特部,但沒想到阿古拉的動作這么快,這么隱秘!
如果不是今天在這里聽到。
恐怕再過半個月,土默特部的彎刀就要架在他族人的脖子上了。
他最后的僥幸,被江澈云淡風(fēng)輕的話語,徹底擊碎。
眼前這個年輕人,根本不是商人。
巴圖看著江澈,喉結(jié)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身后的五十名親衛(wèi),雖然聽不太懂兩人在說什么。
但他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首領(lǐng)身上散發(fā)出的頹敗。
這比看到首領(lǐng)戰(zhàn)敗還要讓他們難以接受。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談?wù)劜暑^了?!?p>江澈放下茶杯,終于進(jìn)入正題。
他身體微微前傾,雙眼直視著巴圖。
“我身后的燕王殿下,欣賞像首領(lǐng)你這樣的草原雄鷹。他愿意為你提供度過這個寒冬所需的一切?!?p>“糧食,堆積如山的糧食,還有,你們最缺的鐵器?!?p>每一個詞,都像重鼓敲在巴圖的心上。
前者意味著生存,后者意味著強(qiáng)大。
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巨大誘惑。
“代價呢?”
巴圖沙啞著嗓子問。
草原上沒有免費(fèi)的午餐,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
江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聰明人。我要你,還有你的部落,向燕王殿下效忠?!?p>“我要你,拿著我們提供的鐵器,去把土默特部,給吞了!”
“你……你想讓我做大明的走狗?!”
巴圖猛地站起,身后的椅子被他帶翻在地,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他巴圖,是草原上自由的狼,怎么能給南人當(dāng)看門狗?!
身后的瓦剌勇士們也騷動起來,紛紛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怒視著江澈。
江澈和他身后的四名隨從,依舊紋絲不動。
江澈甚至都沒有抬頭看巴圖,只是慢條斯理地用火鉗撥弄著小火爐里的炭火,讓火燒得更旺一些。
“走狗?”
他輕笑一聲,“不,是頭狼。我要你成為這片草原新的頭狼?!?p>“但你的狼群里,混進(jìn)了一條毒蛇,如果不把它揪出來,你的狼群隨時都會分崩離析?!?p>巴圖的動作僵住了。
江澈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如水。
“你的副手,鄂爾敦,很能干?!?p>聽到這個名字,巴圖的瞳孔驟然收縮。
鄂爾敦是他最信任的兄弟,是他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上個月的月圓,在三狼河邊,他見了一個土默特部的探子?!?p>“他承諾,只要阿古拉大軍兵臨城下,他就會親手打開你營帳的西門?!?p>“作為回報,阿古拉許諾他,事成之后,你的人頭歸他,你的位置,你的女人,也都?xì)w他。”
江澈的語速很慢,巴圖卻因?yàn)榻旱脑?,劇烈顫抖,臉色由紅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青。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鄂爾敦怎么會背叛他?!
“信物,是你送給你妻子那對銀手鐲中的一只,上面,還刻著你兒子的乳名,對么?”
巴圖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一步。
那對手鐲……他當(dāng)然記得。
那是他用自己獵殺的第一頭雪狼換來的,親手為妻子戴上。
上面確實(shí)刻著他兒子的乳名阿狼。
這件事,除了他和他的妻子,只有鄂爾敦知道!
因?yàn)槟鞘撬麕兔φ业墓そ常?p>原來是這樣……
他自以為固若金湯的部落,他引以為傲的兄弟情義,在別人眼里,不過是一場可以隨時交易的生意。
而戳穿這一切的,竟然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南人。
許久,巴圖緩緩地,重新?lián)炱鸬厣系囊巫樱嘶厝ァ?p>他沒有再看江澈,只是低著頭,看著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這件事,我需要回去……確認(rèn)一下?!?p>他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
但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只要回去確認(rèn)江澈所說的一切屬實(shí),只要那只銀手鐲真的不在自己妻子的手腕上……
那么,他將別無選擇。
他會親手?jǐn)Q下鄂爾敦的頭顱,然后,成為燕王在這片草原上,最鋒利,也最聽話的一把刀。
江澈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沒有阻攔,因?yàn)閺膭倓倢Ψ降谋砬榫筒浑y看出。
“章武,去吧,讓我們的人動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