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點寒冷,遠不及他心中的萬分之一。
那本該是讓他感到溫暖和安心的地方。
此刻卻像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江澈的話,釘進了他的腦子里。
他沒有直接回自己的大帳,而是繞到了部落后方,回到了他和妻子的氈房。
他的妻子琪琪格正在燈下縫補一件皮襖。
聽到腳步聲,琪琪格驚喜地抬起頭。
“你回來啦!這么大的風(fēng),沒凍著吧?”
巴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喉嚨干澀。
他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抱住妻子,將臉埋在她的發(fā)間。
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奶茶和羊脂氣息。
“想你了?!彼f,聲音沙啞。
琪琪格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臉上泛起紅暈。
她拍了拍丈夫環(huán)在自己腰間的大手。
“怎么跟個孩子似的。餓不餓?我給你熱奶茶去?!?p>“不急?!?p>巴圖拉住她,讓她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自己。
他摩挲著妻子的手腕,那里空空如也。
“我們的手鐲呢?怎么不戴著?”
琪琪格的笑容淡了些,眼神有些躲閃。
“前些日子……不小心弄丟了一只?!?p>“在河邊打水的時候滑下去了,怎么也找不著,我怕你生氣,就沒敢說?!?p>巴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開始變冷。
他盯著妻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
“丟了?什么時候的事?”
“就……就上個月吧?!?p>琪琪格的聲音越來越小。
“鄂爾敦大哥還幫我找了半天呢,他說你肯定會發(fā)火,讓我別告訴你,他會再幫我找人打一對更好的?!?p>鄂爾敦!
又是鄂爾敦!
巴圖松開了手,他怕自己再多用一分力,就會捏碎妻子的手腕。
他所謂的好兄弟,不僅覬覦他的位置,還覬覦他的女人。
甚至連哄騙他妻子的說辭,都準(zhǔn)備得如此周全。
可笑!可悲!
“沒事,丟了就丟了?!?p>巴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他伸手撫了撫琪琪格的頭發(fā)。
“一副鐲子而已,我再給你打更好的,我累了,先去大帳歇會兒,有事要和兄弟們商量?!?p>他轉(zhuǎn)身走出氈房,琪琪格看著丈夫的背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
巴圖大帳內(nèi),火盆燒得通紅。
他獨自坐在主位上,擦拭著自己的彎刀。
刀鋒雪亮,映出他毫無表情的臉。
“去,把鄂爾敦叫來。”
他頭也不抬地對帳外的親衛(wèi)吩咐。
“就說,我發(fā)現(xiàn)土默特部一個前哨的蹤跡,叫他來商議,今晚就去端了它!”
“是!”
親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很快,帳簾被掀開,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帶著一陣寒風(fēng)走了進來。
“大哥!這么急叫我來,是不是有大買賣?”
鄂爾敦的聲音洪亮,臉上掛著豪爽的笑容。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火盆邊,搓著手,絲毫沒有察覺到帳內(nèi)詭異的寂靜。
他以為這又是一次尋常的戰(zhàn)前會議,一次彰顯他作為部落第二人重要性的機會。他甚至還在盤算,這次突襲能撈到多少好處。
距離他取代巴圖的目標(biāo),又近了多少。
巴圖沒有看他,依舊專注地用一塊羊皮擦拭著刀身。
“鄂爾敦?!?p>“哎!大哥,你說!”
鄂爾敦笑著應(yīng)道。
“我送給琪琪格的銀手鐲,好看么?”
鄂爾敦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下意識地反問。
“大哥,你……你說什么?”
巴圖終于抬起了頭。
“上面刻著我兒子的乳名,阿狼?!?p>“那只手鐲,現(xiàn)在在阿古拉手里,對么?”
“換你一個副首領(lǐng)的位置,還有……我的人頭?”
鄂爾敦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想開口辯解,想拔刀反抗,想呼喊外面的親信。
但,太晚了。
就在他張口的瞬間,巴圖動了。
前一秒還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如一頭被激怒的猛虎,悍然暴起!
那柄被擦拭得雪亮的彎刀,沒有出鞘。
巴圖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扼住了鄂爾敦的喉嚨。
巨大的力量讓他所有的聲音都卡在氣管里。
鄂爾敦拼命掙扎,雙手去掰巴圖的手腕,可那只手像鐵鉗一樣,紋絲不動。
“為……為什么……”
“因為,草原上容不下兩條心的狼?!?p>巴圖的另一只手猛地抓住鄂爾敦的頭,發(fā)力一擰!
“咔嚓!”
一聲清脆的骨裂聲響徹大帳。
鄂爾敦的身體瞬間癱軟下去,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巴圖隨手將尸體扔在地上,仿佛扔掉一件垃圾。
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
只是走到水盆邊,仔仔細細地清洗著自己的雙手。
然后,他掀開帳簾。
“來人!”
守在帳外的核心成員和親衛(wèi)們聞聲而入。
一進門,就看到了地上鄂爾敦的尸體,所有人頓時噤若寒蟬。
巴圖擦干手,指著地上的尸體。
“鄂爾敦,勾結(jié)土默特部,出賣部落,罪證確鑿,已被我親手處決!”
“從今天起,誰敢再生二心,這就是下場!”
“我不管他以前跟你們交情多好,許諾過什么,現(xiàn)在,他死了!他的位置,他的財產(chǎn),他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眾人被巴圖的雷霆手段和凜冽殺氣所震懾。
一個個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他們這才意識到,那個平日里可以一起喝酒吃肉的豪爽首領(lǐng)。
一旦發(fā)起怒來,就是一頭真正的草原狼王!
“清理干凈?!?p>巴圖丟下這句話,不再理會眾人,轉(zhuǎn)身回到內(nèi)帳。
夜色更深了。
一個親信悄無聲息地進入內(nèi)帳,單膝跪地。
巴圖將一枚沾著血跡的,屬于鄂爾敦的銅制指環(huán)扔給他。
“去見那個南人?!?p>“告訴他,狼群準(zhǔn)備好了?!?p>夜風(fēng)如刀,刮過荒蕪的邊境。
一處烽燧下,篝火明滅,映著一張不動聲色的臉。
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
一名精悍的草原漢子翻身下馬,他快步走到火堆前,單膝跪地,雙手捧上一物。
“大人,首領(lǐng)……辦妥了?!?p>來人正是巴圖的親信,他一路狂奔,人和馬都已到了極限。
江澈沒有說話。
他伸出手,從對方掌心捻起那枚黃銅指環(huán)。
指環(huán)內(nèi)圈,還殘留著一絲暗褐色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