訲武湛的怒喝在大理寺陰冷的大堂里回蕩。
凌曦眼皮都沒抬一下:“小武大人息怒?!?/p>
她聲音清清淡淡。
“這些東西,本就是先前收拾出來,想讓您帶回查驗(yàn)的?!?/p>
“您說,這些是破爛貨……本應(yīng)丟了才是,可萬一里頭有您要的線索……那不是添亂了嘛?!?/p>
武湛的臉黑如鍋底。
凌曦這話說得也沒錯(cuò),可這些雜物堆在大理寺也不是個(gè)事兒。
“先全搬回去!”
凌曦幽幽:“我如今畢竟已與沈侍郎分開,宅中怎好再留他的東西?”
“若被有心人瞧見,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誤會(huì),說我與沈侍郎藕斷絲連,牽扯不清?!?/p>
武湛皺了眉:“那便全扔了!”
“不能扔!可不能再扔了!”來人一身緋色官袍,正是傅簡堂。
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桌前,心疼地?fù)徇^那套玉石圍棋,又摸了摸那幅被卷起的字畫。
“這些可都子安的貼身之物!”
傅簡堂急得直跳腳,扭頭看向武湛,滿臉都是控訴。
“子安若知道他這些寶貝被當(dāng)成破爛,非得從牢里跳出來跟你拼命!”
凌曦看了他一眼。
這后半句,未免有些夸張。
沈晏那性子,可做不出從牢里跳出來拼命的事。
傅簡堂卻渾不在意,大袖一揮,頗有幾分豪氣。
“這些帶不進(jìn)去的,晚些我派府上小廝過來取。”
他指了指那堆被褥衣物。
“這些總能帶進(jìn)去罷?”
武湛太陽穴突突直跳,極不情愿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澄心立刻抱起被褥,抬步便要往里走。
“站??!”
武湛一聲冷喝,將人攔下。
澄心皺眉:“你方才不是應(yīng)允了?”
武湛面無表情,視線像兩把冰刀子。
“東西可以進(jìn)去,你不行。”
“我來我來!”傅簡堂趕忙示意澄心將東西放下。
自個(gè)兒一把將厚重的被褥攬進(jìn)懷里。
凌曦提步,跟在他身后。
“你也不行?!蔽湔康纳碛叭缫欢聣?,又擋在了她面前。
凌曦聞言,忽地哼笑一聲:“若不是沈老夫人非要我轉(zhuǎn)告沈侍郎幾句話,你當(dāng)本縣主稀罕跑這一趟?”
武湛眉頭擰得更緊:“什么話,本官可代為轉(zhuǎn)告?!?/p>
凌曦瞥他一眼。
“小武大人莫不如陪著一起進(jìn)去聽聽?”
“老夫人千叮萬囑,定要本縣主親口帶到。”
她懶懶抬眼,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
“本縣主也很為難,若非看在她老人家腿腳不便,實(shí)在懶得走這一遭?!?/p>
武湛腮幫子繃得死緊。
半晌,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gè)字。
“跟上他們?!边@話是對(duì)著身旁的近侍說的。
凌曦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勾,隨即恢復(fù)了那副懶散淡漠的神情。
仿佛他同不同意,她都無所謂。
傅簡堂抱著被褥,已率先往里走。
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被獄卒拉開,一股濃重到化不開的氣味瞬間撲面而來。
霉味、酸臭味、還有若有似無的血腥和腐朽氣,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凌曦眉心一蹙,下意識(shí)抬起廣袖掩住口鼻。
這地方,比她想象中還要糟。
甬道陰暗潮濕,兩側(cè)牢房里投來一道道不善的目光。
凌曦心頭一陣惡寒,面上卻依舊冷若冰霜,目不斜視地跟著獄卒前行。
沈晏的牢房在最里頭。
相較于外面的污穢不堪,這里竟還算得上干凈,至少地上鋪著干爽的稻草,沒有污水。
他正靠墻而坐,手里拿著根草梗,不知在想什么。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
看見凌曦時(shí),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他站起身,走到柵欄前,眉頭緊鎖。
“你怎么來了?”
“這里蟲鼠橫行,穢氣逼人,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凌曦隔著木柵,靜靜看著他。
才過了一日,他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那雙眼眸依舊清亮,帶著慣有的沉靜。
不等她開口,沈晏又低聲補(bǔ)了一句。
“回去之后,記得先沐浴熏香?!?/p>
凌曦挑眉,都這個(gè)時(shí)候了,還惦記著沐浴熏香?
一旁的傅簡堂已抱著被褥,抬腳就要往里頭的石床上放。
“等等!”凌曦不由睜大了眼,“你就這么鋪上去?”
傅簡堂動(dòng)作一頓,滿臉莫名,“不然呢?”
凌曦皺緊了眉,語氣里透著一股壓不住的嫌棄,“先去打盆水,把這石床擦干凈?!?/p>
“四周圍上撒些石灰,不然蟲蟻都鉆進(jìn)被子里,還睡什么?”
傅簡堂被她噎得一窒,撇了撇嘴,扭頭就沖門外的獄卒道:“聽見了沒?還不快去!”
那獄卒沒動(dòng),下意識(shí)看向武湛隨行的侍從。
傅簡堂頓時(shí)火了。
“看他做什么?”
“我好歹也是京兆府尹,這點(diǎn)小事還使喚不動(dòng)你了?”
那侍從面無表情,微微點(diǎn)了下頭。
獄卒這才躬身領(lǐng)命,匆匆去了。
不多時(shí),那獄卒便拎著一桶水回來,手里還捏著塊看不出原色的抹布。
他把東西往牢里一放,看看傅簡堂。
傅簡堂眼一橫:“沒瞧見我抱著東西?還不快把石床抹了!”
獄卒只得認(rèn)命上前,拿抹布蘸了水,擦拭起來。
牢內(nèi),沈晏幽深的眸子落在凌曦身上,抬腳便向她走了兩步。
“你別過來!”
凌曦皺著鼻尖,小心翼翼挑了塊還算干凈的稻草落腳。
沈晏看著她那副避之不及的模樣,眸底劃過一絲笑意,又朝她走近幾步。
凌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伸出手掌,做出一個(gè)停止的手勢。
“站住……臟?!?/p>
沈晏腳步一頓,笑出聲來:“好,我不過來?!?/p>
他那雙眼就這么直勾勾盯著她,看得凌曦有些不自在,撇開臉。
“老夫人有話讓我?guī)Ыo你?!?/p>
“你去看祖母了?”沈晏尾音微揚(yáng)。
他昨日交待的時(shí)候,也只是希望她偶爾幫自己顧及祖母,未想她竟后腳便去了沈家?
“你別打岔?!绷桕匚櫫嗣?。
武湛身邊的人還盯著。
“好,你說?!鄙蜿檀浇枪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凌曦將沈老夫人的話簡要轉(zhuǎn)述了一遍,無非是讓他安心,府里一切安好,自個(gè)兒顧好自個(gè)兒。
“我在府門前還遇上了秦氏。”
她頓了頓,語氣有些微妙。
“對(duì)你的事十分上心……瞧著精氣神兒不錯(cuò)?!?/p>
沈晏聽了,只淡淡點(diǎn)了下頭。
“那便好?!?/p>
那雙幽深的眸子依舊鎖著她,仿佛要將她整個(gè)人看穿。
他忽然問:“你呢?”
凌曦一愣。
“昨夜睡得可好?”
他聲音溫潤,像是在自家書房閑聊,而非身處這陰暗潮濕的大理寺牢中。
凌曦?zé)o奈,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
昨天在武湛面前,兩人還演了一出割袍斷義、恨不得此生不復(fù)相見的戲碼。
今兒個(gè)倒好,當(dāng)著外人的面,他竟關(guān)心起她的睡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