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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孤單

項琰似乎沒有看到許盡歡灑了酒。

她在小幾前蹲下,一邊說,一邊手上開始組裝。

“六通鎖共有六根木棍,其中五根木棍上,都有凹凸,一根是完整的。這根長缺口的,是第一根;中間有山字形的,是第二根……

我把第一根和第二根擺成一個十字架……

第三根棍子,卡在十字架的左側(cè)……

許盡歡,你看,五根木棍組裝在一起,就留出了一個孔,這時,就需要第六根木棍,從孔里穿進去,才能把五根棍子固定住。

你過來,把第六根木棍從這個孔里穿過去?!?/p>

許盡歡修長手指拿起第六根木棍,緩緩穿進孔里。

項琰松開手。

一只小巧的魯班六通鎖組裝成功。

項琰拿起那把鎖,將它放在許盡歡的掌心。

許盡歡沒有去看掌心的鎖,目光始終落在項琰身上,“你深夜而來,應該不只是為了陪我玩一把魯班六通鎖?!?/p>

項琰起身,抬頭看著天邊的一輪上弦月,停頓了好一會才開口。

“那一年,我爹五十大壽,我在朱府住了三年,決定回四九城給爹祝壽。

快到四九城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坐在馬車里,掀起車窗的一角,盼著能快點到驛站。

這時,我的視線中,遠遠出現(xiàn)一個人。

那人站在驛站的屋檐下,踮著腳,勾著頭,像是在等著什么人。

屋檐下,還有別的人站著,我的目光只落在那人身上。

我和你三年沒有見面,我不知道你是胖了,還是瘦了,但我目光落下的瞬間,哪怕隔著那樣濃重的風雨,我就知道,那個人是你。

而且我還知道,你是在等我。

我跳下馬車,沖到屋檐下,睜大眼睛一看,果然是你,我開心壞了,臉上都是笑,笑得像個孩子?!?/p>

項琰深吸一口氣:“離開朱家之前,我大舅舅問我,那個常常給你寫信的男人,你想嫁嗎?

我說不想,那人是個浪子。

可不知道為什么,當我看到你臉上的雨水,看到你滿身濕透的衣裳,看到你臉上的笑,心里突然涌上一個念頭——

如果是眼前的這個人,我嫁了也不錯?!?/p>

她說著,扭頭去看許盡歡,夜風中的眼睛很亮,很清澈,眉眼微微彎著。

“那一個瞬間,我的腦海里就迸出一個念頭,想做個六通鎖。

六通鎖有六根木棍,我對自己說,如果有六個瞬間,我特別特別特別地想嫁給你,那我就一定要嫁給你?!?/p>

許盡歡先是怔了一下,隨即輕輕笑起來。

笑完,他把掌心的鎖放在小幾上,起身走到項琰的對面,垂目看著她。

“你在信里說,爹馬上要五十大壽了,你想回來替他祝壽。

我一看到信,就在心里想呢,你大約什么時候回來,會走哪一條路,我要怎么才能等到你?!?/p>

“然后呢?”

“然后我就請兵部的人喝了一頓酒,給那人的媳婦免費作了一幅畫,拿到了四九城的地圖?!?/p>

許盡歡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從朱家回四九城有兩條路,一條近些,一條遠些,我想著你歸心似箭,應該抄近路,于是我選了近的那條路。

那個驛站是那條近路上,離四九城最近的一個驛站,以你的性子,應該會多停留一晚。

因為你回去不僅是祝壽,還要面對項氏一族的人,你會讓自己緩一緩,喘口氣。

我要了兩間最好的房,又把驛站所有的柳林酒,都買了下來。

你來的時候,我其實已經(jīng)在驛站等了兩天。

第三天傍晚,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我站在屋檐下,踮著腳尖看,不是怕等不到你,而是怕下這么大的雨,你坐的馬車有危險?!?/p>

許盡歡伸出手,在項琰的腦袋上輕輕一拍。

“你看到我,很興奮,說要請我喝酒,不醉不歸的那一種,我說我只喝六分,你問為什么,我說有話說。”

項琰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你那天……真正想說的不是那些話?”

“不是?!?/p>

許盡歡低笑一聲。

“三年書信,你來我往,每次收到你信的那一天,便是我最快活的一天。

你不知道我能快活成什么樣,哪怕那天是刮風下雨,我都覺得那風刮得真好,雨下得真好。

我等在驛站,其實就想問你一句——

項琰,我這個浪子,你要嗎?

如果你要的話,咱們找個海邊的小島住下來,遠離京城,遠離是非,過咱們自己的小日子。

你喜歡做工匠,你就去做,我?guī)湍惝媹D紙。

你要是喜歡孩子,咱們就生個一兒半女;你若是不喜歡,就咱們兩個。我爭取活得久一點,死在你后面?!?/p>

項琰的眼尾,肉眼可見的泛起了紅,里面藏著一點水漬。

她想起來了。

他沒有直接說:項琰,我這個浪子,你要嗎?

而是問:項琰,你孤單嗎?

她回答說,我在摸著木頭的時候,很充實,很自在,沒覺得孤單。

怕他不相信,她還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華國的建筑。

她從來不是滔滔不絕的人,但那天,她的話異常得多。

沒有人知道。

她要用這些話,把她剛剛見到許盡歡時,突然涌上的那個念頭,狠狠壓下去。

嫁人生子,不是她這輩子要走的路,做一個出色的女工匠,才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心愿。

所以。

如果他能把話說得明朗一些,如果她當時任由那個念頭發(fā)酵……

是不是結(jié)局,就不一樣了?

這時,許盡歡伸出手,拇指在項琰的眼尾輕輕一按,那一點水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驛站那次,是你想嫁我的第一個瞬間,第二個瞬間呢,是哪一次?”

項琰漆黑的眼珠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面前的人。

這人個子很高,看人的時候眼皮總是垂著的,常給人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感覺。

那天在馬車里,他也這般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她。

“第二個瞬間,是我?guī)е刂λ麄冸x開項府,沒有一個人來送,我跨出門檻,發(fā)現(xiàn)門口停著好幾輛馬車。

我走到最前面的那一輛,一掀車簾,你坐在里面?!?/p>

未來茫茫一片,她即便心硬如鐵,到底還是個女人,到底心里是有幾分害怕的。

他坐在馬車里,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她,笑得一臉的壞,嘴上也沒有半句好話……

可那個瞬間,項琰清楚地感知到,有一只手,透過層層血肉,觸碰到了她的心臟。

她的心臟猛地一蜷縮,停止了跳動。

那一刻,她對自己說——

未來有什么可怕的呢,看,眼前的這個人,多么好啊,嫁給他也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其實,那天我沒有酒局?!?/p>

許盡歡又在笑:“可我怕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出現(xiàn)在你面前,讓你覺得有壓力,有負擔。

于是,我自己組了一個酒局,叫了幾個陪酒的妓人,把自己喝得醉醺醺,弄了一身脂粉味,那脂粉味兒熏得我想吐?!?/p>

“許盡歡……”

“項琰?!?/p>

許盡歡打斷了她的話,“我對你,從來處心積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