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
書房。
陳十二看著桌上的幾道菜,心說這個家呆不得了,無論如何都得想個法子逃出去,否則……
他看一眼對面坐得筆直的親爹。
否則。
他不瘋,也要半癲狂。
長這么大,他也沒和親爹單獨(dú)兩個人,在一桌吃飯啊。
昨天吃一次,今天又吃一次,都快吃出心梗來了。
這時,他爹端起酒盅,朝陳十二舉了舉杯,一口飲盡。
沒有半癲狂,陳十二只覺得奄奄一息,索性也不裝了,雙腿一屈,撲通跪倒在地上。
“爹,你要打要罵,只管沖兒子來,把我打死了,我也不敢有半句怨言?!?/p>
陳漠北淡淡看兒子一眼:“你好好的,我打你做什么?起來,吃飯!”
能吃得下嗎?
梗都快梗死了呢!
陳十二不情不愿地從地上爬起來,拿起筷子,端起碗,順便又瞧了瞧親爹的臉色。
臉色如常。
于是,陳十二小心翼翼地扒了口飯。
“十二,衛(wèi)府大奶奶送的那個食盒里,都藏了些什么好吃的?”
撲哧!
一口飯直接從嘴里噴了出來。
靠!
原來在這里等著呢!
陳十二趕緊把剩下的米飯咽下去,陪著笑道:“好吃的還挺多的,有……”
“聽說你娘為了謝謝人家,還送了謝禮?!?/p>
陳十二:“……”
陳漠北重新斟滿酒,端起來,目光如炬地看著這個小兒子,一語雙關(guān)道:
“怪不得世人都說母子情深呢?!?/p>
剛剛那口飯,怎么就沒把我噎死!
陳器硬著頭皮,陪著笑道:“爹,娘和干娘,打小就疼我?!?/p>
“疼孩子沒有錯?!?/p>
陳漠北一口酒灌下去,“只別疼出個白眼狼來?!?/p>
這么重的話壓下來,陳十二哪能受得住啊,腿一屈,又撲通跪了下去。
“爹,寧方生真的是詭醫(yī),真的是看因果病的。不光他在下面見過許盡歡,就連我都……”
“老爺?!?/p>
簾子一掀,劉恕己匆匆走進(jìn)來。
他看了看屋里的情形,迅速走到侯爺身旁,湊近了,捂著嘴低語幾句。
陳漠北神色變了變,沖地上的陳十二擺擺手道:“你先回去!”
什么是劫后余生?
這就是!
陳十二像得了赦令一樣,二話不說便往外走。
走到院外頭,他腳步突然頓住。
不對??!
爹一連兩天把他叫到書房,昨天聊了聊他小時候的事情,很顯然是在打親情牌。
今天便直入正題,想逼他說出寧方生的來路,還有那盡歡而散四個字真正用意。
按理說,事情都鋪墊到了這里,爹不應(yīng)該半途而廢。
偏偏,劉恕己幾句話,爹就讓他滾蛋。
有什么事情,會比寧方生和盡歡而散這四個字的來歷,更重要呢?
有貓膩。
我得多留個心眼。
陳器快速地解下腰上的玉佩,趁著侍衛(wèi)沒在意,往路邊一扔,然后便大步離開。
走出一段路,他的手順勢往腰間一摸:“不好,我的玉佩掉了,得回去找找。”
誰不知道陳家各房主子的玉佩,是頂頂重要的。
兩個侍衛(wèi)對視一眼,趕緊跟過去。
陳十二走得很快,片刻時間,便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親爹書房的院子。
這時,他故意慢下腳步,“我的玉佩有可能就是在這里丟的,你們都幫我好好找找?!?/p>
侍衛(wèi)趕緊彎腰去找。
陳十二假模假樣找玉佩的同時,目光始終落在院子門口的那條小徑上。
遠(yuǎn)遠(yuǎn)的,小徑上出現(xiàn)一盞燈籠。
陳十二一眼就認(rèn)出那個提著燈籠的人,是劉恕己。
劉恕己的身后,跟著一個人。
那人個子不高,披著一件寬大的斗篷,把周身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這誰啊?
過了會兒,這一前一后的兩人走到院門口。
院門口兩盞燈籠高高懸掛,有一縷光正好打在后面那人的身上,而那人又恰恰好把斗篷摘了,露出一身灰衣。
陳十二瞳孔一縮。
是吳酸!
他怎么來了?
……
和陳十二一樣瞳孔收縮的,還有一個劉恕己。
他就站在吳酸的身旁,吳酸斗篷摘下來,露出一張臉,他驚了一跳。
前兒他去送信,吳酸臉上雖然有疲憊,精氣神瞧著卻還好。
但此刻,他兩鬢的頭發(fā)竟然都白了,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止。
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以劉恕己的身份,本來不應(yīng)該多嘴,但他想了想,還是委婉地提醒一句:“吳大人的臉色不怎么好看?!?/p>
“有些累?!?/p>
吳酸隨口敷衍了幾個字后,把脫下來的斗篷往劉恕己手里一送,轉(zhuǎn)過身,怔住了。
明暗交界的屋檐下,陳漠北一身尋常衣裳,背手站立,神色一如從前般淡漠。
吳酸上前一步,抱拳行禮:“侯爺。”
陳漠北心頭狠狠一震。
他和吳酸并不常見面,但人都在官場,一年中總能見到幾回,上一回見他時,他還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
再想到他突然跑來陳家……
陳漠北十分謹(jǐn)慎地問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吳酸強(qiáng)撐著一點(diǎn)笑:“沒什么事,我來找侯爺討杯酒水喝?!?/p>
陳漠北朝劉恕己看過去。
劉恕己忙道:“我這就去溫壺好酒來,再弄點(diǎn)清爽的下酒菜?!?/p>
陳漠北沖院門口的兩個侍衛(wèi)揮了揮手,命他們退至遠(yuǎn)處,“吳大人,進(jìn)屋說話吧。”
吳酸卻恍若未聞。
這院子從前也是老侯爺用來做書房的,老侯爺雖然去了有些個年頭,然而這里的一草一木,卻還是從前的模樣。
良久,他嘆息一聲:“當(dāng)年我就是在這院子里,服侍老侯爺?shù)?。?/p>
陳漠北淡漠神情里,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吳酸雖然是從陳家走出去的,但他現(xiàn)在的身份是五城兵馬總指揮使,官階雖然不高,在京城卻炙手可熱。
而且,為官者最忌諱的,就是聽別人說起從前。
誰的從前,沒有幾分落魄?
吳酸的從前還不是落魄這么簡單,他在陳家是簽了賣身契的,是下人,是賤籍。
若不是父親心軟把他帶回府,又撕了賣身契放他出府,他現(xiàn)在還是個下人。
老話說得好,大恩重提便是仇。
所以這些年,他和吳酸都有意識的避開從前。
偏偏。
此刻。
吳酸主動提起了。
陳漠北只能順著他的話道:“父親去世后,我總是想起他,所以這院子也就沒怎么動?!?/p>
“不動是對的。”
吳酸又嘆了口氣,意味深長道:“老侯爺故去,他的故事由此結(jié)束,從此也只能活在我們的回憶里?!?/p>
陳漠北沉默了。
吳酸進(jìn)到院里,統(tǒng)共就說了幾句話,卻有兩句主動提起父親,這絕不正常。
恰這時,劉恕己拎著食盒走進(jìn)院里。
陳漠北做了個請的手勢:“吳大人,請?!?/p>
吳大人看著陳漠北臉上的神情,退后半步:“侯爺,先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