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初怔愣回頭,意外的眼神對上對面老人帶著笑意的眼神。
“.......不必當真。”霍老道。
“什么,晚輩并未當真......”
她有些不明所以的茫然了一聲,一時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她并不需要刻意打聽,也不存在當真與否。
霍老聞言輕輕點頭,笑容似乎擴大了些許道:“不當真就好,盛京可是個好地方,有朝氣,一往無前便好?!?/p>
姜如初磕巴一瞬,什么不當真就好。
她為何要當真,又為何要不當真,準確的來說,霍氏的家訓如何,她有什么當真與不當真的理由。
姜如初站在馬車旁回頭,對上馬車內老人莫名的笑眼,怔然一瞬,隨即忍不住直白的問出自已內心的那個疑問。
“霍老,您覺得女尊這等言論,究竟是對是錯?”
他方才說的一直是,先不論對錯,只說馮首輔此舉是否睿智,可現(xiàn)下姜如初莫名就想知道,他認為此等言論,到底是對是錯。
若說他是反對的,可他在明明看出她建女學的意圖后,在看出她對馮首輔思想的向往后,卻并沒有拆穿打壓她。
但若說他是支持的......
霍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的這個問題感到十分的可笑般不由笑了兩聲,隨即頓了頓,嘆聲道:
“自天地開辟以來,男女共生共存,兩不可分,猶如陰陽之道,真正的尊卑,為何要用性別來決定?!?/p>
“不管是去母留子,亦或是去父留子,不都是些違逆人性的可惡之言,其實都不過是那些爭權奪利之人手中的利刃罷了......”
他長長的嘆出一聲,馬車上那個展翅欲飛的大鵬族徽,開始緩緩遠離姜如初的視線中。
只剩蒼老的聲音隨著馬車漸行漸遠,模糊不清的傳來:“什么對與錯......為何男女之間,就一定要分出對錯.....”
姜如初默然站在原地,都是爭權之人手中的利刃.......被打壓了數(shù)百年的女子之力,誰說不是一把高懸的利刃呢?
尤其是在如今搖搖欲墜的情形之下,似乎不論是誰,只要高喊一聲“男女平等”的口號,便都能輕易的拿起這把利刃,可高懸的利刃若是落到有心之人的手中。
這一場廝殺,又真的會有贏家嗎......
好一會兒,姜如初猛的回神,恍然抬眼往四周一看,縱橫交錯的車馬路延伸向無數(shù)個府城的方向,消失在林間。
桂花她們的馬車早已不見蹤影,霍老的馬車也剛好消失在她的視線中,四周空空蕩蕩,獨她一人而立。
她要甩著雙腿走著去大同縣?
好在姜如初走過前方這條岔路口,就在前方不遠處見到了她們家的馬車,桂花正焦急的坐在車轅上,伸著脖子往這個方向看。
一看到她的身影,車轅上的人似乎像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還不待姜如初走近,桂花便跳下來快步的跑過來,神情奇怪的擁著自家女郎就要往馬車上去。
被她著急忙慌的“塞”到馬車內后,姜如初有些不解的詢問道:“怎么了?”
桂花神色不明的看她一眼,抬頭囑咐外頭的車夫一聲快走,這才湊近自家女郎,神神秘秘的低聲道:
“女郎,你可別以為桂花瞎想,方才我看到你上那霍老的馬車時,就一直覺得有些不對勁......”
姜如初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她其實早覺得有些不對勁......霍老怎會突然攔在路上要與她手談?偏還正巧擺上那一盤殘局。
仔細一想就能明白,他根本就不是為了下棋而來,那霍老分明是故意擺出那局殘棋,便是為了與她引出馮首輔,試探她的態(tài)度。
而她表現(xiàn)得也正好,像是一個初出茅廬,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理想,也有著符合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沖動,與熱血的模樣......
桂花的聲音還在姜如初的耳邊似遠似近的響起,“我方才琢磨好一會兒,終于想起......就像我家小時候養(yǎng)的那只貍子,我娘看著它生了小貍子時的模樣......”
但某人的耳朵與腦子,此時根本不在一起,隨著馬車開始慢悠悠的晃動,她的心思還牽在馮首輔那讓人震撼的女尊論上。
其實前人之事,后人無法得知當時的情形,也無法評說。
姜如初是向往馮首輔,卻并不代表,她就認為馮首輔是一個完美的猶如神明一般的存在,只要是人,難免會有已私。
沒有人真正無私的人,誰都想要擁有話語權,但同樣是手執(zhí)利刃的人,有些人是為了保護自已,而有些人卻是為了想要傷人。
即便馮首輔只是想要所有女子以她為尊,想要的只是權利,但只要她愿意讓所有的女子都能得到自由,又有何不可呢?
可她的確太急功近利了.......
“馮大人并非是急功近利,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她太知曉,自已已是不可能實現(xiàn)這個愿景?!?/p>
“.....不過是最后的啼血之聲罷了?!?/p>
曾敏幽幽嘆了一聲,眼中浮現(xiàn)出淡淡的敬意。
正坐在書案前的她,緩緩提筆落下一個字,輕蹙眉間,抬頭看向前方正忙著給她展示自已從鳳臺帶來的特產(chǎn)的姜如初。
“老師,這是我們鳳臺有名的苦茶,這個季節(jié)不算最好喝,但您還是得嘗嘗.......這是我母親鋪子里最好吃的那款糕點。”
“我覺得這款最好吃,至少比那款繡才糕......”
啼血之聲?
姜如初怔然一瞬,恍然間仿佛明白了什么,可以是為不甘,也可以是為女子覺醒發(fā)出的最后一道破壁之聲。
就好比自已,她想的最多也不過是能像男子一般登高望遠,在初聞此女尊論時,也實在震撼。
女子不僅可以站起來,竟還能騎在男子頭上?
好生令人驚奇的想法,即使姜如初知道此愿景很難實現(xiàn),但她在聽到這一道啼血之聲時,也難免心如擂鼓。
曾敏抬眼看過來,柔聲道:“如初,過來挑一個吧?!?/p>
姜如初瞬間收回遐想,看向自已的老師,疑惑不解的快步走過去道:“挑什么?”
曾敏展開手中的紙張,露出幾個早已思慮許久的字。
笑道:“明年你就該滿二十,名以正體,字以表德,挑一個屬于你自已的字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