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初今日來云川書院這一趟,原本是想拜別陳山長的。
不想山長大人近日居然不在書院中,聽后山正在照看菜地的弟子們說,她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消失一個月。
“好似去招生吧......但不知曉具體是去何處了?!蹦桥茏铀坪跽J得姜如初,邊說話邊盯著她目不轉睛。
此時,正是日頭正高時,稀奇的是,在菜地里忙活的弟子竟有好些個,動作雖有笨拙,但個個都有條不紊,一看便不是第一日。
姜如初聞言點點頭,她怎的忘了,每年的十月左右,山長大人都會去附近的幾個縣特招一批女弟子,正是忙碌時。
她低頭一笑,山長大人自然是知曉她這兩日便要回來的,但她從來都是那個最堅定的走著自已的路的人,哪怕身處艱局多年,也絕不為局所困。
這樣的人,又豈會為任何人停留。
姜如初拱手道謝,正轉身準備離去時,那女弟子似終于似憋不住一般,出聲喚住她:“姜師姐......”
她頓時回頭,便對上身后女弟子那雙期待又激動的目光,她忍不住詢問道:“姜師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姜如初微笑點頭道:“不知師妹想詢問何事?”
她以為會是關于讀書的,不想這女弟子猶豫片刻,竟然憋出一句:“你真的是在這后山種地,種出來的解元嗎?”
姜如初一愣,頓時忍俊不禁,好奇道:“師妹何出此問?”
那女弟子定定的打量著她,留意到她微微泛黃的膚色,顯然是長期處在日光的照射下,有些粗糙的雙手以及瘦卻有力的身板,必然是長期勞作的結果。
她一臉認真的喃喃道:“看來那位師兄說得果然不錯......”
姜如初聽清這位師妹的喃喃聲,頓時啼笑皆非,到底是哪位師兄在亂傳她的謠言,誤導這些師妹師弟。
種地種出來的解元?
她耐心解釋道:“這位師妹,你若是也想?yún)⒓涌婆e的話,還是要多花費工夫在讀書習字上,在此種地不過是閑時得空......”
還沒說完,她便注意到眼前這位師妹神情中閃過的一絲質疑之色,“可是書院里都有傳,你與周師兄都是在此種地才......”
姜如初話頭霎時一頓,心下有些哭笑不得。
她掃眼一看,菜地里那些弟子神情認真,但笨手笨腳的模樣,有些甚至如周長濟當年一般,穿著絲綢長袍下地......剩下的勸解之聲,便無聲消失在嘴邊。
這些世族驕子,先不說能否科舉高中,單是要在那貢院里熬過九日,首先拼的就不是才學,而是自身強健的體魄,鄉(xiāng)試時貢院里倒下的那些,大多都是世家子弟。
姜如初笑而不語,沒有再解釋。
面前這女弟子頓時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崇拜的目光更加的堅定了幾分,將飄逸的大袖一挽,提著長裙就往回走。
“姜師姐慢走,多謝解惑,師妹我今日還得種胡瓜......”
挺好,女郎若當真嬌弱無力,哪有更多精力與兒郎爭輝。
姜如初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她以為是哪位師兄在亂傳謠言,等走到書院里才知曉,原來是整個書院里都在傳。
她和周長濟皆是在后山種地,才得以高中解元與亞元,而且她在這些師弟師妹的口中傳來傳去,竟成了“力大無窮”的蠻人形象。
姜如初從小路走過,聽著這些夸張的言論,暗自啼笑皆非。
不止是種地傳聞,還有關于她能勝過周長濟的“秘訣”。
“就靠這每日的五道算題,當初她每日一大早的就來搶題呢,搶了好幾年.......”
烏儀坐在齋舍內(nèi),四周圍滿認真傾聽的弟子,他煞有其事的低聲道:“不是咱們應晨堂的弟子,我可不告訴他這個秘訣!”
旁邊一個新來的弟子天真又直白的詢問道:“既知這就是秘訣,師兄你怎得不也搶一搶?”
烏儀頓時咳嗽兩聲,緩了緩悄聲道:“師兄我這不是搶不過她,你們這位解元師姐從前像是不用睡似的......”
方元月現(xiàn)下已坐到第一排,此時,正在這人旁邊無數(shù)次的在心下翻起大白眼,忍不住煩悶的從今日的算題中抬頭。
剛要嘆口氣,她便發(fā)現(xiàn)雕花窗外那雙熟悉的臉,正帶著淡淡的笑意注視著她,方元月霎時一愣,瞬間想要站起來。
卻在窗外那人笑眼制止下忍住了,二人互相悄然的拱了拱手,千言萬語,都化作彼此意會的笑容。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方元月眼看著那人微笑的臉消失在窗前,激動又讓人不舍,仿佛剛才的對視是一個錯覺。
比自已后來的師妹都已向前走去,她的神情中忍不住浮現(xiàn)出些許向往之色,心下的激動慢慢平復,耳邊那道聒噪的聲音也逐漸消失。
她再次提起了筆......
姜如初從應晨堂那邊路過,沒有打擾任何人,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看著書院的眾生百態(tài),看著每個弟子都各有其道。
路過瀟瀟館時,她還看到正在與師妹們斗樂的林望舒,那神采飛揚的模樣,五指在琴弦上翻飛時,那笑容中的從容......
聽聞上個月陸安南便已迎娶會寧郡葛氏之女,此事不僅是姜如初知曉,云川書院里也早已是沸沸揚揚。
她方才從書院中過來時,弟子們之間顯然也早已傳開,從前弟子們提起這二人其中一個時,總會隨之提起形影不離的另一人。
如今在四起的流言中,“林望舒”三個字再次被人提起時,便莫名多了幾分遺憾唏噓.......
姜如初看了一眼林望舒臉上的笑容,收回目光緩緩走遠,不絕響起的《孔雀東南飛》中,她卻能聽出一絲惆悵之意。
“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樂聲悠悠不絕。
可若是磐石已轉移呢?
瀟瀟館內(nèi),林望舒輕啟雙唇,微笑吟唱,但她的笑容中只是透著淡淡茫然之色,竟也沒有預想中那般悲痛。
只剩些許惆悵。
林望舒覺得,似乎從當初書院賭局中,她沒有壓在那人身上時,便已是早有所感,又或許要更早.....
從當年她與家中決裂,不顧父親的勸阻,非要追隨某人來云川書院讀書時,便已早預料到今日。
放棄自已的路成為別人的陪襯,似乎便注定,要失去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