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解元緩緩一笑,拱手應答:“老夫丁卯,幸會。”
雁門郡魁首,丁解元。
這是此次數(shù)個郡中,前來國子監(jiān)的,年紀最大的一位解元,早已是年過花甲,他這個年紀幾乎就是等同于科考了大半輩子。
據(jù)說桂榜張貼時,這老者聽聞自已高中榜首解元,當場暈了過去,差點一口氣沒緩上來,醒來之后又發(fā)了好大一通邪風。
被自已的老母一巴掌摑到臉上,幸而清醒過來,否則考了半生,最后以解元之名蓋棺,怕是要讓世人遺憾嗟嘆......
姜如初心下的猜想被證實,算是徹底明了,今日這場文辯,怕是那些人早已安排妥當,要讓她與其他郡的解元一較高下。
此次前來國子監(jiān)入學的解元總共不過四五位,今日她便已見到三位,難不成那些想看好戲的人,是想讓所有的解元都與她一戰(zhàn)......
她輕聲詢問道:“在您之后,還有幾位呢?”
“沒有了......”
對面丁解元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他慢悠悠的笑道:“即使原本是有,但在姜解元大展風采之下,方才兩場精彩至極的文辯后。”
“連嚴解元都已吐血倒地,此等威懾之下,想必也不會再有人會再上這辯臺了?!?/p>
某人眉心一動。
“老夫我啊,腿腳利索,上臺著急了些,若不然姜解元怕是此刻也早已瀟灑而去了,對不住,對不住啊......”
姜如初道:“似丁解元這等累學一生的人,自是無憂無懼?!?/p>
丁解元緩緩笑起來,臉上的褶子瞬間加深,長嘆一聲說道:“老夫若真是無憂無懼,也就不會上這辯臺來了.......”
樊師兄與羅師姐等人,見臺上的兩人開始閑聊,聽不清在說些什么,但見還未開始辯文,幾人商議一番。
都準備前去看方才那吐血的嚴解元,雖他也算助姜師妹揚名,但人方才可是都吐血了,還是替姜師妹去看望一番為好。
別真的把人氣死了,多不好.......
辯臺四周方才一通鬧哄哄之后,現(xiàn)下已是逐漸安靜下來,許多監(jiān)生疑惑不解的探頭看來。
這兩人,怎么還聊上了?
聽不清在說些什么,但有監(jiān)生著急想瞧熱鬧的,便忍不住揚聲提醒道:“怎么還不抽題,二位可還要辯文?”
“對啊,到底是要閑聊還是要辯啊.......”
臺上的二人置若罔聞,丁解元掃眼看了一圈,打量著這一張張的年輕面孔,神情中染上一絲悲切和遺憾之色。
他幽幽一嘆道:“姜解元,雖同是解元,但你我二人卻是天差地別,你年紀輕輕,這才真的是叫做前程無量啊......”
他這個年紀高中解元,大喜之后,便是大悲。
除擺脫背了一輩子的老秀才之名外,什么舉人解元與他這行將就木之人而言,都只是一個名頭而已了。
往前一步再考已是無力,退后一步做官卻已比不過身后身前這千千萬萬等著侯官的年輕舉人小輩......
好不容易能來這本朝最高學府國子監(jiān)瞧瞧,卻是身陷漩渦之中,不得不為人刀俎,此生真是可嘆啊。
對面的姜如初沉默著,一言不發(fā)。
丁解元重重的咳嗽一聲,面上卻緩緩浮現(xiàn)一絲淡淡的笑意道:“老夫這把老骨頭了,能與姜解元辯文一場,就當是......”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對面人無情打斷。
“老人家,別演了。”
這邊正感傷的丁解元倏地一愣,沉默下去。
姜如初輕笑一聲,尚還未開始抽題,趁人不備使出伎倆的確能有最大的效果,倒真是個老人精。
她平靜道:“您現(xiàn)下就可以立即認輸,晚輩拱手相送絕不阻攔,若您是自已抬腳走上來的,倒不必在此倚老賣老?!?/p>
尚未抽題,他隨時都可以下臺而去,說一句不愿以大欺小,甚至算不上丟人,在此故作不得不為的姿態(tài)。
只有一個目的,想讓她心生不忍,放下戒備......
姜如初一語道破:“丁解元,您這個年紀,若真是不想折騰,靠著解元之名,完全可以在家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p>
哪有什么被迫,若是心無所求,旁人從何而迫....況且文辯若不是心甘情愿出手的話,很難保證會盡力而為。
千里迢迢從雁門郡來到盛京國子監(jiān),說這老者沒有一顆不甘的野心,不想爭出一番前程,她絕不相信。
丁解元見被徹底看破手段,終于緩緩笑了起來。
輕嘆一聲卻犀利的說道:“都說女子性善心軟,姜解元果然是有大才之人,十分不同啊?!?/p>
這是在拐著彎兒罵她,心腸狠辣呢......女子性善,卻被這些人當作可利用之處,這一計,想必本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見他終于露出真面目,姜如初輕輕一笑,也放下心來。
其實光是看著對面這滿頭的雪白,對著一位苦讀半生的長者,她心下是欽佩的,開口總是不自覺要收斂兩分。
這下也好,可以暢所欲言了。
姜如初開口便是:“聽聞有的人越年長就越是老奸巨猾,丁解元果然是累學一生之人,領悟頗深啊。”
丁解元哈哈一笑,卻怒甩衣袖道:“不必廢話,抽題吧!”
國子學大門外,使奴趕忙跑出去傳達。
方才辯臺之上的二人輕聲細語的閑談,就連本應傳達辯臺一言一行的使奴,都毫無所覺,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
原來這一局,早就開始!
薛素香與薛繼平等眾多四門學弟子,本是正在歡快閑談,等著下一場文辯開始,忽的聽到使奴的傳達。
這才紛紛驚醒過來,不由大呼其狡詐陰險。
這的確是讓人防不勝防,文辯的規(guī)則,從雙方踏上那辯臺便已算開始,哪怕還未抽題。
借著前一位吐血之事,佯裝被震懾,再順勢示人以弱,出其不意,到底是臨場發(fā)揮,還是早有準備。
大門口的眾人互相對視一眼,果然是量身定做的計謀,連他們這些早已領教過的人,都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招。
薛素香神情凝重的喃喃道:“果然是個老奸巨猾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