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私...李家乃我朱家至親!”
“朱家窮困潦倒之時,多虧了隴西郡王屢次施以援手?!?/p>
“于公...”
乾清宮前,面對群臣百官,朱標(biāo)垂淚道,“自隴西郡王始,忠勤于國事。至岐陽王,百戰(zhàn)之功。曹國公李景隆,少年入仕,即為我大明屢解艱難!”
聞言,群臣一陣默然。
從李景隆的爺爺開始,老李家對得起世襲罔替這四個字。
還別真以為李景隆的爺爺,就是個憨厚的老農(nóng)。當(dāng)年大明高筑墻廣積糧之時,為大軍后勤籌備軍需的明面上是韓國公李善長,暗地里則正是后來的隴西郡王李貞。且從某種角度來說,在百戰(zhàn)歲月之中,洪武皇帝不坐鎮(zhèn)中樞的時候,李貞就是淮西軍頭們后院的定海神針。
“可今日!”
朱標(biāo)繼續(xù)道,“因我之病,而將良藥全部占據(jù),使得表嫂.....驟然離世!”
說著,他已是泣不成聲,“于私,我愧對親戚之情.....”
“殿下!”
突然,翰林學(xué)士黃子澄和齊泰同時上前,寬慰道,“此非殿下知錯也!時也命也!”
“此乃人禍!非天之難也!”
朱標(biāo)大哭,“于私我哭對親戚之情!于公...”
他看向群臣,“因我為太子,即可不顧臣子性命耶?為我一人之病,而使親族親長,良臣之母,命喪皇權(quán)!我這個太子,豈是良君乎?”
聞言,群臣一驚,同時上前,“殿下!”
“大明以仁孝治國!”
朱標(biāo)頹然前行幾步,步步落淚,“我這個太子的仁在何處?我還有什么臉,對天下臣民說這個仁字!”
說著,他陡然驚呼一聲,“害了表嫂是為不義,占有良藥是為不仁。我朱標(biāo)...不仁不義還有何面目,存于人間!”
喊著,他突然發(fā)足狂奔。
對著乾清宮外的柱子,一頭撞了過去。
剎那之間,乾清宮外滿是撕心裂肺的吶喊,“殿下不可.....”
朱元璋也大喊道,“老大,你作甚?”
砰!
眾人皆是一顫,許多人低下頭不敢直視。
然后下一秒一個聲音響起,“太子爺沒事!”
這時眾人才幡然醒悟,就在剛才電光火石之間,宣寧侯曹泰一個箭步?jīng)_在了太子朱標(biāo)的面前,隨即被朱標(biāo)一頭撞飛出去,那砰的一聲,卻是曹泰的身子重重的撞在了殿前漢白玉的欄桿上。
而后曹泰不顧身體的疼痛,一個翻身起來,死死的把太子朱標(biāo)抱在懷中。
滿臉驚駭?shù)纳舷旅鞓?biāo)的身體還有腦袋,口中喊道,“沒事沒事,沒撞著...太子爺!太子爺?”
這時眾人才發(fā)現(xiàn),朱標(biāo)竟然是情緒激動之下,已經(jīng)昏厥過去。
“傳太醫(yī)!”朱元璋怒吼,抱著朱標(biāo)大步進殿。
殿外群臣心中百感交集,忽然之間,齊泰黃子澄等人吶喊道,“天佑大明,有此賢君!”
緊接著,乾清宮外滿是群臣的歡呼。
“天佑大明,有此賢君!”
“太子之仁,感天動地!”
~
“爺!換上吧!”
乾清宮的歌功頌德,李府街聽不到。
而曹國府的哭聲,乾清宮也聽不到。
小鳳輕輕的給丈夫的腰上,系好孝布。
而李景隆則是渾身僵硬的,矗立在母親畢氏的靈前,看著那棺槨之中,好似熟睡一樣的母親,愣愣的失神。
畢氏身著盛裝,華貴非凡,神態(tài)安詳。
這是李景隆第一次見她如此的穿著,也是最后一次。
其實一直以來,他對于畢氏的情感都沒有非常的強烈。
不但不強烈,且有時候還會刻意的回避,對方給與他的那份母愛。
當(dāng)然,畢氏也是不善表達(dá)之人,在李景隆面前甚少表現(xiàn)出慈母的模樣。
可是現(xiàn)在,當(dāng)失去之后才霍然發(fā)現(xiàn)......其實那份愛,一直都在身邊。
那是每一次,李景隆夜歸之后,母親房中還亮著的燈。
那是每一次,李景隆即將遠(yuǎn)行時,母親駐足于門口的身影。
那是每一次,李景隆歸家之后,母親含蓄的笑意。
那是每一次,李景隆忙碌之后,母親憂心的叮嚀。
她的愛一直都在,無處不在。
“娘!”
咚,李景隆跪在靈前, 額頭觸地,悲從心來,“兒子回來了!”
“娘!”
“老夫人!”
畢氏的靈前,頓時哭聲一片。
李景隆淚眼朦朧的抬頭,恍然之間,耳中好似出現(xiàn)了母親畢氏當(dāng)初,在他剛來這個世界時的聲音。
“兒,你是老大!”
“長兄如父!”
“咱們這個家,你得扛起來!”
~~
“申國公府到...”
“魏國公府到..”
“鄭國公府到..”
“信國公府...”
“韓國公府....”
“景川侯...”
“宣寧侯...”
一個又一個顯赫的名字,在門外知客的口中喊出。
一名又一名威高權(quán)重的貴族大臣,出現(xiàn)在李家府邸當(dāng)中。
可李景隆依舊跪在靈前,一動不動。
如果說在他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這些顯赫的名字還能讓他心神激動的話。那么現(xiàn)在,這些人的名字在他的心中,也就是名字罷了。
他從來都不曾欠誰的,亦從來沒有想過靠誰。
當(dāng)然,一旦他李景隆有事,這些人之中大部分的人也都指望不上。
突然,管家李全跌跌撞撞的跑來,跪在李景隆的身邊,“公爺!”
李景隆默然轉(zhuǎn)頭,目光清冷。
“公爺,太子妃親自來了!”
“呵!”李景隆只是一笑,沒有說話。
“我去接接!”
邊上的小鳳聞言起身,快步走到院外,就見太子妃吳氏在一群素裝貴婦的簇?fù)碇?,眾星捧月一般進來。
“太子妃!”
小鳳跪地,哭道,“我們爺哭得手腳都動彈不得,只能臣女前來迎您!”
“快快請起!”
吳氏忙上前拉起小鳳,也是眼眶一紅,“太子爺聽聞表嫂去了,又病了!病中還特意叮囑我,一定要親自來,送表嫂最后一程!”
~~
夜,不是很靜。
因為曹國府中,不斷的人影閃動。
說來可笑,畢氏走了,最悲傷的應(yīng)是李家人??赡切┩馊?,卻表現(xiàn)得比他李家的人更為難以接受一般。
而作為兒子,李景隆好似一個局外人。
但那些絡(luò)繹不絕的賓客,卻好似置身其中,不能自拔一般。
他們都在演戲。
演一場充滿人情味的苦情戲!
在這場戲中,他一直像是個局外人一般,默默的跪著,淚也哭干了。
“公爺!”
聽見聲音,李景隆機械的轉(zhuǎn)頭,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戴先生!”
“公爺!”戴先生看看左右,從袖子中掏出一個手帕,遞給李景隆,“老夫人留給您的!”
李景隆心頭一緊,接過來,突然盯著戴先生,“我娘到底怎么沒的?”
“這....?”
戴先生嘆息搖頭,掩面道,“公爺....在下實在是無能為力了!”說著,長嘆一聲,愧疚的拱手而去。
李景隆看著他的背影,眼神之中多了一抹情緒。
然后緩緩打開那方手帕,上面赫然寫著。
“兒,大丈夫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絕!”
“娘等著將來,你給你娘修一個天下最好的墳!”
猛的,李景隆的手一抖。
許多話,不用問了,答案就在眼前。
瞬間,兩含淚滾滾而下,他的臉上寫滿了痛苦。
“老范!”
“明公,學(xué)生在!”范從文一身孝衣,從側(cè)面走來。
“幫我寫一封折子!”
李景隆低頭垂淚,雙手卻握成了拳頭,“我要為母親,守孝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