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仍在竊竊低語,并無人留心到這廂的程念影。
今日蔚陽出了太陽,程念影攥了攥指尖,并不覺得暖和,她緩緩一轉眼珠,先問:“這里鬧鬼?”
差吏對視一眼,笑起來:“是啊,怕不怕?”
程念影輕聲道:“有什么可怕。”
殷恒應當也是這樣想的。
他不該被嚇死。
那江團練使去了何處?還有書童殷平呢?還有那個俘虜……
她從來不愛管閑事。
可這已不是閑事。
“小娘子莫說大話?!辈罾舸藭r在對面嗤笑。
“那縣衙里的鬼長什么模樣?”
差吏聽她問得認真,扭臉對上她的目光,莫名打了個寒噤,而后更放聲笑起來:“怎么?你還要去抓鬼嗎?”
程念影看出他們的色厲內荏,也看出他們的不愿相告。
她轉聲問:“你們是要帶我去岑家?”
差吏疑惑地看她一眼,而后嗤道:“你還知道這個?不過此去,是帶你去見縣尉大人?!?/p>
程念影踩著腳蹬上了馬車,問:“你們總做這樣的事?”
差吏僵著臉,越發(fā)覺得她奇怪,反問了句:“什么事?”
“送女人給別人的事?!?/p>
“你……”差吏扭了扭脖頸。她怎能這般自如地說出這話來?一般女子若知道此事,不該哭喊嗎?難道往牢里一關,真將人治服帖了?
“那日你們自己說的,說要將我獻給誰?!背棠钣白茫仡^看了他們一眼。
差吏嘴角一抽:“嗯,是,如何?”
“那我不要去見什么縣尉,直接送我去岑家。”程念影想了想,道:“攀龍附鳳,也該攀個大的?!?/p>
差吏心頭懷疑頓消,甚至還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你,你……你這小娘子……竟還是個有野心的?!?/p>
程念影道:“我只想要回我的東西?!?/p>
差吏嘴角又是一抽:“你不會是想著,待攀上了岑家的公子,便能要回你的東西吧?”
程念影:“嗯。”
差吏心底暗暗笑她傻,但見她言辭單純,又意外識相得很,于是也起了心,同她道:“按理,該先送你去見縣尉??h尉見過你的姿容顏色,若滿意,才送你去岑家?!?/p>
“如今直接送你去也不妨事,卻不知你將來要分什么好處給我們兄弟?!?/p>
“只要拿回我的物件,自然分你們好東西?!?/p>
“哦,走吧。”差吏沒想從她這里分什么,只想著若能直接攀上岑家也是好事。
這小娘子很有些意思,沒準兒岑家的一見,真喜歡呢。
岑氏的老宅坐落在山間,青山巍峨,這宅子與之湊作一處,竟也不減威勢。
差吏上前叩門,很快便有人探出頭來:“什么人?”
“來送貨?!辈罾舸?。
“不該是今日。”門房皺眉。
“意外得了件好貨?!?/p>
“哦?”“等著,我去通稟?!?/p>
門房走了沒多久就回來了,這時程念影也從馬車里走了下來。門房一見她,便不禁晃了晃神。
不像是蔚陽水土能養(yǎng)出來的。
“外鄉(xiāng)人?”門房問。
“是?!?/p>
“那她身邊……”
“沒有親人,連個丫鬟隨從也沒有。”這便是在說,這小姑娘沒什么來頭,不必憂慮旁的。
門房點了頭,隨后讓丫鬟領著程念影進了門。而他卻留在了門口,繼續(xù)與幾個差吏說話。
岑氏的宅子修得極好,比當初的夔州知州府還要好。
“你先留在這里,主子暫且沒工夫見你?!毖诀咄崎_一扇門,讓程念影進去,“晚間會有人來領你去換衣裳?!?/p>
程念影根本不在乎幾時見她,她只要踏進來了,就好了。
郡王府有自己的府兵,而岑氏縱是皇親國戚,也沒有豢養(yǎng)私兵的權利。
這里便是修筑起再高的圍墻,于她來說,也遠不及郡王府的棘手。
程念影腦中念頭掠過,卻見丫鬟并未立即離去。
那丫鬟在驚奇地打量她。
程念影迎上目光,直接地問她:“為何看我?”
“你倒悠然自得?!毖诀咂沧?,重重一關門走了。
待聲音越來越遠,程念影才將窗戶支起來,翻身出去,沿著來時的路往前走……
幾個差吏已經走在了下山的路上,手里顛著幾塊碎銀,面帶喜色:“岑家出手果然爽快?!?/p>
“門房還說呢,若還有新鮮玩意兒,日后也可一并送來,倒不必一定走縣尉那里。”
“先前縣尉私下扣了兩個人,想是已惹得岑家不快了?!?/p>
他們說著話,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近了,不由回過頭去。
只見程念影脆生生地立在那里。
“你怎么……”差吏面露愕然之色。
“你被趕出來了?”他們問。
“不應當啊?!?/p>
程念影又走近了兩步,抬手摸到差吏腰間的佩刀。
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氣鉆入鼻間,差吏都來不及有什么心猿意馬的念頭,只聽見“刺啦”一聲。
程念影拔刀,抹頸,幾乎一氣呵成,毫無停頓。
他們連發(fā)生什么事了都未反應過來,便只見同伴倒了下去,將泥土砸得飛揚起來。
“你、你……”
程念影輕聲道:“我先前問過你們了,你們是不是常做這事。”
她的聲音仍透著嬌憨天真。
但剩下三個差吏卻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有兩個本能地轉身想跑,只一個還有些血性,怒道:“你怎敢與我們動手?我們人多!上啊兄弟們!”
他往前沖了兩步,卻發(fā)覺身后沒聲音。
一回頭,頓時被氣得夠嗆:“跑什么?”
程念影捏住刀柄,用力一甩,刀鋒將一個逃跑的砸中,那人步子一踉蹌,跪倒在地,一下就趴住不動了。也不知是死了,還是嚇得只能裝死。
剩下的頓時便如見了鬼,從喉中擠出一聲驚叫:“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念影不急不忙,先彎腰將倒了地的差吏手中的碎銀摳出來,放進自己的荷包。
活著的差吏:“……”
程念影緊跟著又拿走對方的腰牌,將身上的兜都掏了一遍。
另外兩個見她這般動作,想趁著機會趕緊跑,但念及她剛才一甩手扔出去的那一刀,雙腿又跟灌了鉛似的,怎么都挪不動了。
只能一邊靜靜等著她掏兜,一邊哆哆嗦嗦地問:“你你你想干什么?”
“萬事好商量?!?/p>
“岑家離著不遠,你……你也不想被他們發(fā)現這廂的動靜吧?岑家可養(yǎng)了許多家奴?!?/p>
他們一句比一句更急,手中握刀,背抵著背,這才感覺到一絲安心。
程念影這時終于掏完了兜,站起來,沖他們攤開手:“還有你們的?!?/p>
“什、什么?”
“你們方才拿到的賞銀。”
“……”
那兩個差吏咬牙切齒,又無語至極。
但他們能如何?
這少女出手太快……又不清楚來頭。他們可不能死在這里。
“給、給?!彼麄兌叨哙锣碌貟伒匠棠钣澳_下。
程念影一腳踩住,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何必呢?若岑家喜歡你,你能得多少榮華富貴啊,何必、何必在此處打劫我們?”
“我本來只想做個尋常人便好了?!背棠钣罢J真地看著他們,“是你們先不要我做的?!?/p>
差吏聽得身上雞皮疙瘩更重。
這、這話。
哈。
說得跟他們不小心招惹了個邪祟妖鬼似的?
“新縣令究竟如何死的?”程念影問。
“不是說了,是被鬼嚇死的……”
“那你們將鬼招來我瞧瞧,若招不來……”程念影輕聲道:“我便只好將你們變作鬼了。”
程念影走得更近,從另一個倒地的差吏身上拔出了刀。
“我們、我們真不知道……啊啊?。〉鹊?!許是、許是他發(fā)現了什么不該發(fā)現的東西,才、才被殺的?!?/p>
“被殺?不是鬼嚇死的了?”
“你聽我說,我、我能告訴你,前兩日新縣令都去過什么地方,見過哪些人。別的我真說不清楚?!?/p>
“哦,說吧?!?/p>
……
岑氏老宅。
丫鬟推開門,白日里來的那個少女,還坐在那張凳子上,仿佛已在那里枯坐了許久。
丫鬟哼笑:“倒是個聽話的?!?/p>
“走,帶你去沐浴更衣?!?/p>
程念影按了按腰間鼓鼓囊囊的荷包,心情好了些。她慢慢跟上了丫鬟的腳步。
“你這里沾的什么?”丫鬟揪住她袖子。
程念影:“我也不知。”
像血。丫鬟暗暗嘀咕一句,收了手:“一會兒主子要見你,洗凈些?!?/p>
程念影將指尖沒擦干凈的血,在裙邊又蹭了蹭:“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