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咸陽宮，麒麟殿。

晨曦透過高大的窗欞，灑落在冰冷而莊嚴的大殿之內，映照著百官肅立的身影。

今日的朝會，氣氛與往常截然不同。

除了李斯、馮去疾等一眾文武重臣之外，殿內還多了數道身披重甲，氣息彪悍的身影。

他們是自上郡、隴西等地星夜兼程趕回，奉旨拱衛(wèi)京畿的邊防大將！

每一個眼神都如同鷹隼般銳利，身上散發(fā)出的鐵血煞氣，讓整個大殿都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龍椅之上，始皇帝嬴政一襲玄色龍袍，頭戴十二旒冠冕，面容沉肅，那雙深邃的眼眸掃視下方，自有一股吞吐六合，睥睨天下的無上威嚴。

自七星續(xù)命，又得授箓仙籍之后，他身上的帝王氣勢愈發(fā)厚重，隱隱更多了一絲超脫凡俗的玄妙之感。

鎮(zhèn)軍大將軍章邯，一身戎裝，如同沉默的影子般，恭敬地侍立于龍椅之后。

而在龍椅之側，稍低的位置，赫然擺放著一張由溫玉打造的精致坐席。

大秦天師秦牧，身著象征其身份的紫金道袍，正安然落座，神情淡然，仿佛殿內這凝重的氣氛與他無關。

百官之中，不少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或敬畏，或好奇，或忌憚地瞟向這位年輕得過分，卻已然權傾朝野，手段通天的天師。

就在這時，位列百官之首的相國李斯，手持笏板，自隊列中走出，躬身行禮道。

“陛下?！?/p>

“講。”

嬴政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李斯定了定神，朗聲匯報道。

“啟稟陛下，奉陛下詔令，邀請?zhí)煜轮T子百家前來參加羅天大醮。”

“截至昨日，除墨家、儒家小圣賢莊外，其余如名家、道家人宗、道家天宗、農家、法家等主要流派代表，皆已陸續(xù)抵達咸陽城外指定驛館安頓，靜候大典開啟?！?/p>

嬴政微微頷首，臉上并無太多表情。

諸子百家來與不來，于他而言，區(qū)別不大。

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一個威脅。

李斯繼續(xù)道。

“另，臣已派遣帝國密探，并調動黑冰臺與影密衛(wèi)力量，于紫山及咸陽周邊百里之內，全力搜查陰陽家蹤跡?！?/p>

“然，至今，仍未發(fā)現東皇太一，月神殘魂，以及任何陰陽家大規(guī)?；顒拥嫩E象?！?/p>

“仿佛他們對羅天大醮不感興趣一般?！?/p>

此言一出，殿內氣氛驟然一緊。

不少知曉渭水之戰(zhàn)內情的官員，臉上都露出了憂慮之色。

陰陽家吃了如此大虧，月神更是被打得肉身崩解，以東皇太一那睚眥必報的性子，絕不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他們此刻銷聲匿跡，定是在醞釀著更加恐怖的陰謀！

坐在玉席之上的秦牧，眼眸微不可查地動了動。

陰陽家沒來？

東皇太一那老狗，果然還是慫了嗎？

還是說，他另有圖謀，想在羅天大醮開啟的關鍵時刻，再給他致命一擊？

就在百官心思各異，殿內氣氛愈發(fā)凝重之時。

龍椅之上的嬴政，卻忽然發(fā)出了一聲冷笑！

“呵……”

那笑聲不大，卻冰冷刺骨，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傲慢與絕對的自信，瞬間驅散了殿內的所有陰霾與緊張。

嬴政緩緩抬起眼眸，那雙深邃的眸子如同燃燒的黑洞，掃視著下方噤若寒蟬的百官緩緩道。

“藏頭露尾，鼠輩行徑?！?/p>

“陰陽家若以為，憑借一些上不得臺面的鬼蜮伎倆，就能撼動我大秦根基，就能阻擋朕建立人間道庭，一統(tǒng)神鬼秩序的決心，那便是癡心妄想！”

嬴政緩緩站起身，龍袍鼓蕩，一股無與倫比的霸氣自他身上沖天而起，仿佛要將這麒麟殿的穹頂都徹底掀翻，他目光如電，掃視著殿下的文臣武將，聲音冰冷而充滿鐵血意志道。

“若是這拱衛(wèi)京畿的三十萬大秦銳士，滅不了他！”

“那朕，便再調三百萬！”

“三百萬不夠！”

“那朕，就調三千萬！”

“傾舉國之力，踏平爾等宵小！”

“朕倒要看看，是他陰陽家的鬼蜮厲害，還是我大秦的鐵蹄更硬！”

話音落下，整個麒麟殿，鴉雀無聲。

唯有嬴政那充滿無窮霸氣與絕對自信的聲音，還在梁柱之間，久久回蕩！

霸道無匹！

這，便是大秦始皇！

這，便是千古一帝！

縱然面對神鬼莫測之力，縱然天地大變在即。

他，亦無所畏懼！

隨后，群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散朝，他們看著那道與始皇帝并肩離去的紫金道袍身影時，眼神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敬畏，這位年輕的天師，不僅擁有神鬼莫測的通天手段，更能影響這位千古一帝的決策，甚至隱隱有與之平起平坐之勢。

秦牧并未在意身后那些復雜的目光，他此刻心系著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道門戒律的編撰。

羅天大醮在即，道門祖庭將立，這戒律便是日后約束天下道門弟子的根本大法，馬虎不得，他乘坐著嬴政御賜的華貴車輦，在數十名影密衛(wèi)的護衛(wèi)下，緩緩駛向天師府。

然而，就在車輦即將抵達府邸門前，拐過最后一條街角之時。

一道青衫身影，如同早已在此等候多時般，悄然出現在了車輦前方，微微躬身，攔住了去路。

正是小圣賢莊的二當家，顏路。

“停車。”

秦牧的聲音自車廂內淡淡傳出。

護衛(wèi)的影密衛(wèi)統(tǒng)領立刻打出手勢，整個儀仗隊井然有序地停了下來。

“天師大人……”

統(tǒng)領來到車窗旁，低聲請示。

“無妨，爾等散開，在此等候?！?/p>

秦牧平靜道。

“喏！”

影密衛(wèi)們訓練有素，立刻向后退出十數步，將空間留給了秦牧與顏路。

秦牧并未下車，只是掀開了車窗的簾子，目光落在外面神色略顯焦慮的顏路身上。

“顏路先生，何事尋貧道？”

顏路快步走到車輦旁，臉上帶著幾分苦笑與無奈，拱手道。

“天師恕罪，顏路此次前來，是關于師兄伏念之事?！?/p>

秦牧眉頭微不可查地一挑道。

“伏念先生，可是有何想法？”

顏路嘆了口氣，聲音中充滿了擔憂道。

“不瞞天師大人，我與子房雖已將利害關系與大師兄言明，但……”

“大師兄他，依舊堅持要在羅天大醮之上，向天師大人討個說法，他認為，儒家乃圣賢之道，不應屈居于任何道統(tǒng)之下，更何況是成為太一門的附庸?！?/p>

“顏路與子房雖已受封護法神，但終究難以動搖大師兄心意，子房已先行前往墨家，欲請燕巨子出面斡旋，只是至今未歸，不知結果如何……”

“故而顏路冒昧前來，想請?zhí)鞄煷笕丝丛谕瑸槿说赖姆萆希瑢脮r若大師兄言語有所沖撞，還望……”

“還望天師大人能網開一面?！?/p>

聽完顏路的話，秦牧沉默了下來。

伏念……

這個老頑固，還真是有些難搞??！

秦牧揉了揉眉心，心中有些煩躁。

他本意是想整合諸子百家之力，共同應對地府之變與陰陽家的威脅。

儒家作為百家之首，其影響力巨大，若是能將其順利納入道庭體系，好處不言而喻。

因此，他并不想與伏念徹底撕破臉皮，更不想直接動用什么強硬手段，或者那些旁門左道的術法去對付他。

畢竟，伏念也算是一方領袖，某種程度上，也是可以團結的力量。

可這家伙，怎么就這么軸呢？

非要在羅天大醮這種關鍵時刻跳出來搞事？

若是張良那邊，燕丹沒能說服伏念……

難不成，真要當著天下百家的面，跟他來一場辯經？

秦牧嘴角抽了抽。

辯經論道？

開什么玩笑！

道爺我前世就是個半吊子道士，忽悠忽悠香客還行，跟儒家領袖辯論經義？

那不是茅坑里打燈籠，找屎嗎！

他不擅長這個?。?/p>

這伏念，真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麻煩！

就在秦牧感覺有些頭疼，思索著該如何應對之時。

異變陡生！

唰——

數道快到極致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他的車輦儀仗之前，攔住了去路。

“保護天師大人！”

護衛(wèi)在側的影密衛(wèi)統(tǒng)領厲聲爆喝，數十名影密衛(wèi)瞬間反應過來，拔刀出鞘，身形晃動，結成戰(zhàn)陣，將秦牧的車輦牢牢護在中央，警惕地盯著前方那幾道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身影。

然而，不等影密衛(wèi)們上前。

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恐怖殺氣，如同實質的寒流般，自那為首的身影身上轟然爆發(fā)。

嗡——

空氣仿佛都在這恐怖的殺氣下凝固了。

那數十名身經百戰(zhàn)，意志堅定的影密衛(wèi)，竟在這股殺氣的沖擊下，如同被施了定身術般，腳步瞬間凍結，臉色煞白，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

只見那為首之人，一襲黑衣，身形挺拔，臉上帶著一張遮掩了半邊面容的猙獰面具。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間佩戴的那柄劍！

劍鞘古樸，卻掩蓋不住其內里散發(fā)出的兇戾之氣！

尤其是那劍鞘的末端，在夕陽的余暉下，倒映出點點令人心悸的寒芒！

鯊齒！

是鯊齒劍的劍鞘！

流沙，衛(wèi)莊！

而后那為首的身影，抬起手，掀下了臉上那猙獰的面具，露出了一張棱角分明，冷峻異常，卻又帶著一絲邪魅與桀驁不馴的面容，銀白色的長發(fā)在風中飄動，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平靜地注視著車輦之中的秦牧。

漫天殺氣倒卷而回，隨后在顏路驚愕不已的目光中。

這位名震七國，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流沙之主，鬼谷傳人，竟然緩緩地，朝著秦牧的車輦，躬身抱拳。

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流沙，衛(wèi)莊?！?/p>

“拜訪。”

“大秦天師！”

車輦之內，秦牧看著車外那道負手而立，銀發(fā)黑衣，眼神冷冽的身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

有這么拜訪的嗎？！

這老小子，該不會是想趁機給道爺我來個狠的吧？

秦牧心中暗自嘀咕，下意識地就想從袖子里掏出幾張剛畫好的符箓，比如給蓋聶用過的那張“沉物符”，又或者，直接給這貨扎個小人兒？

但隨后，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了給自已弄個“衛(wèi)莊牌稻草人”的沖動。

現在是非常時期，流沙的力量雖然亦正亦邪，但未必不能成為對抗陰陽家的一股助力。

他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思緒，臉上恢復了那副天師應有的淡然與威嚴，聲音冰冷地透過車窗傳出道。

“衛(wèi)莊先生跑到我大秦咸陽來，所為何事？”

衛(wèi)莊并未在意秦牧語氣中的冷淡與質問，他緩緩抬起頭，那雙銳利的眸子直視著車廂，聲音低沉而直接道。

“蓋聶?！?/p>

“是否在天師手中？”

果然是為了蓋聶！

秦牧心中了然。

但他臉上卻不動聲色，甚至還故意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

“蓋聶……”

“哦，你說那個叛逃的帝國劍圣啊?！?/p>

秦牧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但腦子卻在急轉。

說起來，如果衛(wèi)莊這貨不提，他還真快把蓋聶那家伙給忘了！

自從上次去天牢敲打了一番，又讓李斯放出他“已死”的消息后，他就沒再關注過。

也不知道李斯把那家伙關哪兒去了，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不過！

天師大人怎么可能會有錯漏！

天師大人日理萬機，心系天下蒼生，區(qū)區(qū)一個叛逃的階下囚，忘了也就忘了！

反正又沒人知道他忘了！

對，就是這樣！

秦牧迅速給自已找好了借口，隨即抬起眼眸，看向衛(wèi)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衛(wèi)莊先生，千里迢迢來到咸陽，是想……”

“救他？”

秦牧故意將“救”字咬得很重，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

他想看看衛(wèi)莊的反應，以此來判斷流沙如今的立場和意圖。

然而，出乎秦牧意料的是。

衛(wèi)莊聞言，卻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那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想要營救同門師哥的急切，反而，那雙銳利的眸子中，閃爍著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他看著秦牧，或者說，是看著車廂內那股雖然內斂卻依舊能被他感知到的磅礴力量，緩緩開口，問出了一個與蓋聶生死毫不相干，卻又直指如今天下大勢核心的關鍵問題。

“天師封神?！?/p>

“是以何為憑依？”

秦牧臉上的淡然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

衛(wèi)莊，他問的不是蓋聶的生死，不是流沙的立場，而是封神？！

這家伙想干什么？！